走出家门口时,凸悄然舒了口气。他想去买点酒菜。看到凹的眼神及深陷的嘴角,他觉得该寻一种情绪来冲淡一下那种郁闷。凸走在阳光喧哗的街道上,额头仍有疼痛袭来。两个卖菜的对骂着秽话。卖肉的腮垂着,手上迟钝的砍刀有气无力。回来,楼角蹲了一只脏兮兮的狗,哀怨地盯着凸。
凹依旧蜷在墙角的阴影里。听凸回来,似乎浑然不觉。
凸站着,一笑,说,我买了酒,还有肉。
凹抬了头,为什么?庆祝胜利?
凸呆住。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凸,你的埙呢?我想听,现在。
凸仍站着。
求你了。凹说。
再出来,凸的手里已多了一枚梨状绿泥陶埙。凸在那束光影里坐下,面对了阴影中的凹。那种神秘、空灵的声音响起时,凸对面阴影里有了缭绕的烟雾。
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呢?凸想,但想不确切。
埙之为器,立秋之音。凸多次提及这话。凸对埙的喜欢程度近于疯狂。
凹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喃喃道,凸,我听到立秋之音了。
你真的爱我吗,凸?
一缕晨阳注入房间的时候,凸猛地醒来,首先便见了凹红红的眼睛。
凸并未反应过来。凸问,你说什么?刚才。凹没有重复。凹说,我对那种感觉充满了怀疑。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是错误。
凸揉揉眼睛,神志重又恢复痛苦。
以后,你会那样对我吗?
凸猛然坐起,你说什么?凹,你以为我那样做是为了我自己?
你让我觉得恐怖。实际上你早想摆脱她,我的出现给了你借口。现在,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充满了危险。
凸揪着自己的头发,天,难道这就是我们之间爱的一切?我原以为,我摆脱一个梦魇。没想到,这会是另一种痛苦的开端。
别跟我谈爱。我觉得它丑陋。
凸盯着凹的眼睛,你要离开我?
你觉得我们在她的影子下会幸福?
凸静静地站起.走向门口。凸的背影在凹的眼睛里面扭曲、跳跃。许久,房间里溢满了令人恐惧的静寂。
那幽幽的埙声起来的时候,凹哆嗦了一下。
凹的脸深陷进杂乱无章的头发。牙齿咬紧了嘴唇,再抬起头来,唇已然破裂了。血渗出来,沿了下巴,静静地淌。突然,凹站起来,迅速地跑出去。
凹叫喊起来,我讨厌那种声音!
埙声悄然而止。一声叹息传过来。
凹拉门出去的时候,站在那里愣了半天。凹说,总有一天,警察会知道一切的。
为什么?
因为,灵魂。
天黑的时候,凸确信,凹已经从这座城市,从他的视线中,永远消失了。
此刻的凸站在一个路口的书报亭旁。问那个胖女人,今天的晚报有吗?然后,他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包价格不菲的烟。想想,又买了打火机。当场燃了一支,呛得他弯腰咳嗽了好一阵子。直起身来,他问一边面带微笑的男人,兄弟,你相信爱情吗?那人一笑,相信怎样?不相信又怎样?
凸愕然,然后,笑。凸说,你是高手。
凸离开那里的时候,顺手摸出了那个埙。那个伴随了他十年的埙发着幽幽的光。凸说,送你吧。那人接去,很诧异地瞧着。这古董很值钱吗?
凸笑了。
凸转身离开时,那人吹出了一个很难听的音符。
凸的面前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警察。
——我的妻子瘫痪了十年。她曾经一度想自杀,但我没有让她成功。
因为,我曾经那么爱她。直到凹出现在我面前。我们的爱同样也是发生在灵魂深处的。共同的悲惨经历使我们对那种神秘的乐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种感觉像毒瘾一样缠绕在我们身上。我们爱得非常痛苦。为了让那种痛苦化为欢乐,我做出了一个无法饶恕自己的举动,我毒死了我的妻子。
——其实,她早巳学会用眼睛读懂我的一切。在我递给她那碗水的时候,她笑了。她说,凸,谢谢你。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凸问。
警察笑了。
凸戴着手铐,走进一个大门的那一瞬,身后竟突然响起了埙声!
凸猛地转回了身。
烈日,毒毒地照着,空空荡荡的大地。
很远很远,有个女人静静立着。
像是凹。仔细一瞧,却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