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太阳无暇光顾马槽乡时候,马槽属于大山,属于溪流,属于快乐。
华裳穿好,火已燃起,歌已唱起,酒已上好!
我惊讶于马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换上民族服装,歌子此起彼伏,待燃的篝火,围好的座椅,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我留恋于马槽美女们的美丽,天然形成不造作,一颦一笑目不接。
小尔甲拉着我央求着什么,我已被美女群里的一位美女给吸引住了,美丽的羌族姑娘们簇拥着她,她用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火辣辣地看着我,我感觉贾宝玉初识林黛玉般的痴迷,前世的缘分,这些天我咋就没发现,我有点出离于愤怒,恼火一向火眼金睛的我。
尔甲使劲拉着我,我才听清他在说着:“释比爷爷叫你去换衣服!”
“换衣服?没必要吧!”我急却着又去追寻那位美丽的羌族小姐姐,她被几位羌族小伙围上,尤其是其中一个叫阿黑的小伙,他这几天苍蝇般的缠着简帆,想到简帆,怎不见她呢,这样的场合不正适合她吗。
我人群里找寻着她,一眼看到浑然天成的胡干部,端庄俏丽的一尘不染,冷艳高贵的神魂颠倒。简帆呢?
啊!我吃了一惊,那位我似曾相识的羌族美女竟然是简帆,胡干部洞察一切,趴着简帆耳边耳语了一下,然后她俩看着我嘻嘻得笑,笑得我浑身刺痒。
简帆亮了亮羌族华服,示意我也去换,然后就被那个叫阿猫阿狗的小伙们劫持了!
尔甲又拉起我,说:“爷爷说今天大家必须换上衣服!”
“好好好!就听我们小尔甲的!”
我穿了一件最大的羌服,镜子一看俨然一个羌族男子!简帆和胡干部过来哈哈笑着我,我的脸烧过久违的红热。
着正在我陷入自己的缱眷无法释怀时候,锣鼓暂歇歌声止,释比爷爷戎装登场,那装束俨然北美印第安部落酋长,高处的碉楼升起来浓烟,一头羊的头骨上缠着红色的布稠,似血的残阳点缀,苍山不语,泉水叮咚。
两个羌族汉子簇拥着释比爷爷,一个高个攥着一个上头缠着红绸的长杆,释比爷爷大手一挥,各种乐器轰然响起,听似杂乱,再听豁然,然后释比爷爷大手又是一挥,声音戛然。
他仰天,他俯地,鸡毛翎空中摇摆。
然后他开口,高亢尖声直插入天,马槽四周高山回音激荡!
“这不是我们的节日,我们敬天敬地,悲伤的日子我们在一起,我们活在深山湖海,和更多的苦难对比,这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孩子未成年离去,托付给这高山,这林海,你听啊,竹海涛涛,泉水叮咚,我们必须好好活下去,一如那祖先凝视,太阳,月亮,高山,湖海还有羊...”
胡干部给我们翻译着老者的祭词。
“我们今天欢聚,追诉先民的遗愿,送走未竟的魂灵,苦难终究还会到来,高山依旧,溪水长流,日月不改,天长地久...”
我醒悟这个夹缝中生存的民族生生不息的信念!
简帆紧紧地让我攥着她的手!
胡干部眼睛里泛着泪光!
“咂酒!”
“有请我们高贵的客人...”
胡干部推着我和简帆一起走向释比爷爷!
美丽的小羌族姑娘递上红色的哈达,美丽的羌族姑娘送上咂酒的竹管,我俩学着释比爷爷和胡干部,把竹管深入酒坛中,一点点呷着,甘冽的玉米马槽精酿沁入心脾,四肢百骸透着舒坦!
大家都开始咂酒,甚至小尔甲。
唯有贪杯的简帆不停气的咂着,音乐响起,歌子唱起,高亢的乐调划破长空,释比爷爷漏出金黄色的牙齿坦荡的笑着简帆!
跳起来啦,篝火燃起来啦,嗓子亮起来啦!
能歌善舞的民族属于高山流水草原湖海。
释比爷爷说从今天开始,我们遗忘痛苦!
唱渴了,咂一口酒,酒越咂越甜!
跳饿了,美食伺候,辣出汗才爽!
今晚马槽无人入眠,今晚马槽属于快乐!
里三层,外三层,和着舞步,唱着快乐。
“...黄天厚土,不偏不倚。堤内损失堤外补,砍完大树赶紧种,郎有情来妹有意,郎娶妹子入家门...”简帆微醺,追着胡干部要翻译。胡干部微醺,跳舞咂酒唱着歌。我也微醺,怒目瞪着小阿黑。阿黑微醺,唱着情歌缠简帆。
舞步越跳越密,歌子越唱越稠,你我浓情蜜意,唯有美酒越咂越稀!
“...月亮爬上半山坡,哥在床上来回挪,山泉叮咚扰人梦,妹在念哥吱个咯...”
“老爷子,那吱个咯,啥意思?”想不到老释比也会唱情歌,而且是听的懂的情歌。
“啥意思,竹床在叫咧!”老爷子笑的没了眼睛:“下边是你们年轻人的喽,好好耍!我老头子回去睡觉喽!”
老爷子一步三摇直回他那碉居。
“他他他...”我捋着舌头,胡干部直接会意:“老爷子就从没住过帐篷!”
“啊!”我其实并不吃惊。
“这酒咋越喝越稀?”
“哈哈,因为它现在是水喽!”
“啊!”这回我大吃一惊。
“不唱山歌心不安,不喝咂酒心不宽。但咱羌族有度,酒不是用来喝醉的,而是用来助兴的!”看来胡干部喝的恰到好处:“看你的简帆姑娘,也迷死个人!”
简帆被一群小伙子围着在学一种舞。
“她可不是我的简帆!”我说道。
“你知道他们学的是啥吗,他们学的是禹步舞!”
“禹步舞?”我问道。
“大禹在堤上呆了七七四十九年,累的走路都变了型,但人们还以为他在跳舞,纷纷效仿,成了我们羌家的独步舞!”
老远听见他们嘴里哼出的节奏,铿锵有力,人随着节奏甩动着长发,双腿浑然有力践踏者世界,令大地折服,山川动容。
“哇!好有力量!尤其是众人皆舞,舞出一股愤怒的力量!”
“愤怒?那是你的感觉,谁的女人被男人簇拥,那个不愤怒?”胡干部言语一针入股。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其实...”
“你不用解释,就你们家简帆,早就和我讲了,听见别人痛苦,我也好受些!”
“啊!”我吃了一惊,如此直白,可能也是她们的性格。
“同志哥,你想做啥子嘛?”
“喝...不,咂酒!”
“要得!”
繁星满天,皓月当空时候,马槽乡依然歌阵阵,舞涛涛!附近寨子年轻人闻声而至!
“这得啥时候结束?”
“大家难得这么高兴,随他们去嘛!”
看得出胡干部也高兴。
“我们这个民族,受的苦难太多喽!所以我们用更大的快乐来忘却,你们说我们没心没肺,蚩尤老祖的遗体被四分五裂,怕他们重逢成人!所以一直以来,你们赶尽杀绝,我们在最危险的地方生存!”
“在一个强大民族的背后,有无数个其他民族的血泪!”
胡干部看了我一眼。
“这是马克思说的!”
酒泉甘冽,沁人心脾。
简帆领着大家扭起了现代舞!
马槽的夜空,触手可及,银河迢迢。胡干部双手托腮,若有所思。
“要是大彭在就好了!”
“要是他在,估计就没有今晚啦!”
我一下子想起释比老爷子的故事。
“你们家彭帅帅?”
“你听说了?”
“我,可能!”
“我们家帅帅化成了一颗无名小星,在看着我们呢!”
我的心在往下沉去。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一刻都不敢停下来,稍有闲暇就胡思乱想,我们家彭帅也在学校,那学校...”
我的心已沉入万丈深渊!
“大彭他们的出现犹如东方初晓,太阳出山,大家精神一抖。我扑入大彭怀里,我从来没有这样过...”
咂酒甘甜。
“过了一会儿,大彭拍拍我双肩问乡亲们都好吧?我一听眼泪夺眶而出说学校没了!他也一凛,问道孩子们?我说三个娃没了,三个重伤!我俩四目相对,他也泪眼婆娑了!然后我们就像约好了一样,谁也不提起我们家帅帅!”
我往酒坛里加了爽甜的泉水,以后就这样咂酒。
“第二天临近中午,来了一支队伍,告诉我们外边的情况。他们是向县城挺进的第一只部队,县城是未知数,我们家彭帅...我不敢往下想了!其实天一亮,大彭就找了几位村民,准备徒步去县城,可他要一走,乡里没了主心骨。你知道乡长在学校救人时砸了腿,局长也受了伤,我说要去县城我去,大彭他想了想,狠下心来说道谁也不用去,他们会来的!”
“来的不过是噩耗!”
“大彭找了几个向导领着解放军继续向县城挺进,然后用他们留下的步话机联系外界,临时开了一块空地,指挥直升机降落,把受伤的伤员送上飞机!那时天快黑了,步话机传来县城的消息,县城已经夷为平地!”
“大彭就像疯了一样,一刻不停,我知道他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大脑就会吞噬掉自己!”
“那一夜我们一夜无话,我把手伸向他,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握住我!我们不能倒下,我们不能哭泣!”
“第三天,随解放军进县城的回来了一个,并带回地震时困在县城的几位村民,大彭拉住他们询问情况,其中一位说碰到老彭书记了,并让捎过话来‘告诉大彭,就说他老子没事,他儿子没事,让他好好带领村民自救!’”
我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看来我多虑了!
“这对于我和大彭无疑是天大好消息,他偷偷对我说老天待他不薄,他必须百分之一万的回报!他把乡里安置好,组织一支队伍支援邻乡,后来,来电了,路通了,电话有了信号,他被派往市里协助市民政局派发物资!我们的工作还真见成效,我们是县里受灾最小的乡!”
我甚至后悔刚才往酒坛里加水!
“寨里在县城开酒坊的灵姑也回来了,乡里那时我是主事,在登记家庭财产损失时她大哭不止,等到我一出现,她立马消停了,我很纳闷,还笑着问她在县城可看见我家帅帅,其实她的眼神游移不定,我可一点也没在意!”
“然后寨里传来我家帅帅的消息,消息是灵姑传出来的,说老彭书记怕影响儿子儿媳的工作,撒谎说彭帅帅无恙!”
“再然后,我公公婆婆来到寨里,我一看见他俩的眼睛,充满哀伤,满头白发,突然间老的不成样了,我眼睛一黑就人事不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