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萧岑熙坦然道,“从那晚到昨日,到今日,你到底在做什么。”
私自出宫,莫名受伤,云兮湖旁伪装他人,今日又要拖他下水。桩桩件件,好像与他无关,又好像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开始好奇她这个人,她所做的事。
“好吧,我承认你很厉害,之前确实不知道你是谁,觉得你很危险,所以才故意疏远你,”宁清韫道,“至于我要做什么……别人的秘密,太子还是不要太好奇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没有要去的理由了。”
萧岑熙冷冷丢下一句,正欲转身,人便被宁清韫一把拉了回来,“你不是说了去左江也是顺便看看风景吗?要不然这样,你与我一同去左江,作为交换,事后我带你到東宁四处游玩怎么样?”
萧岑熙不屑般轻笑一下,“这是你的条件?”
昧良心的,宁清韫自问哪来的什么空闲时间当人向导,要不是看他对观光赏景很是热衷,她才懒得挖坑自己跳。
“只要你答应跟我去左江,整个東宁随你逛,想去哪里都可以,所有盘缠算在我头上,怎么样?”她血本都下了,本来钱包也不鼓。
“没了?”他问。
宁清韫觉得这人可真是贪得无厌,“那你还想怎样?”
他冷眼一横,“你还真不打算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她不惜剑走偏锋也要绑着他一起。拿他当护卫?或者只是想借他之手为東宁解燃眉之急?他才不信!
“都说了是秘密,你怎么还打听呢?”宁清韫有些心虚地撇开眼。
萧岑熙逼近她一寸,低声道,“你不告诉我你的目的,我怎么知道你在玩什么坏心思?”
宁清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回视道,“心思是有,却也害不了你。”
片刻,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流露出戏谑,“怎么,怕了?”
他微微挑眉,与她错开了些距离,“你不用激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松口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也可以。
“答应我一个条件。”萧岑熙好整以暇看着她,那眼神叫宁清韫觉得他不怀好意。
“什么条件?”她试探问。
他勾了下唇,“先欠着,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宁清韫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宁宫的马场名曰御马庄,建在距离宁宫近十里外的京郊,需要搭乘马车前往。
各式马车靠在宫门城墙边一字排开。宁清韫轻车熟路,走到一辆挂着宝蓝穗子的车前,攀着车夫的手臂钻进了马车。
萧岑熙与萧拓二人走在后头,见她自顾自找准了马车的位置,不免失声轻笑。这女人还真是古灵精怪,不知道他的身份,倒先眼熟了他的马车。
“不是吧,你还真打算跟着她去马场啊?”萧拓伸手拽了拽萧岑熙。
萧岑熙点头。
“你这不就等于答应她了么,你真疯了?!”萧拓激动地嚷道。
“想让她听见你就再大点声,”萧岑熙平静如水,“我说了,就当是去看看风景,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确定?”左江闹不好可是滩浑水。
“确定。”
萧拓扶额,“这事儿白脉知道了吗?”
萧拓心想,白脉那家伙整天提心吊胆的,连个驿站都不让他们住,要是知道他心甘情愿要跟着宁清韫去左江剿山贼,会不会气得吐血?
“他很快就会知道。”
萧岑熙丢下一句话,朝马车走去。
萧拓疾步跟上,“你不打算解释解释?什么时候和那丫头成的朋友,我天天跟着你,我怎么不知道?”
萧岑熙虽叫萧馨一声姑姑,与宁清韫却是从未见过面的。当年萧馨从東宁回北萧操持她哥哥萧岷的葬礼,后来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鲲京时,怀里已经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初春霜寒的一个夜晚,明帝携五岁的萧岑熙私服出宫探望萧府,北聿王跟随,小萧拓也在。他记得,当时所有人都被萧馨拒之门外,明帝好话说尽,最终也只进了里屋匆匆一眼,片刻便出了屋门,脸色阴沉。再后来,长公主即将出嫁東宁的消息传遍鲲京,一去经年,他们对萧馨都已陌生至极,更何况是当年连面都未曾见过的一个小婴儿。萧岑熙和宁清韫相识?真是蹊跷。
“前天。”萧岑熙道。
萧拓愣了半响才听明白,前天。那天他与白脉一整天都跟着萧岑熙在東宁城内东奔西跑的,他哪来的时间认识宁清韫?
“不对,前天......”萧拓呆在原地喃喃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难不成……!”
给白脉送完信的萧燚赶了回来,走到萧拓身后奇怪地打量他一番,拍了拍他肩膀问他为什么不过去,而萧拓双腿像是灌了铅。
宁清韫从马车里向外探头,朝三人招手,“你们快点儿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马车不算宽敞,但足以让三人面对面坐着也能保持半米以上的距离。萧拓之前还在心里嘀咕,说萧燚好好的马车不坐,非得在坐外面与车夫一起吹冷风。他若早知道几分钟后车厢里会是这种氛围,他只恨自己没早点滚到车外去。
到了宫门前,侍卫例行检查马车。宁清韫习惯性地朝后躲了躲,萧岑熙好笑地看她一眼,露脸同侍卫首领打了个招呼,马车便轻易被放行了。
“想不到你这张脸竟比令牌都好使!”宁清韫低声嘀咕。
当初她手无令牌,也是这么躲在沈陆马车里蒙混出宫的。
“又欠我一个人情。”萧岑熙言简意赅总结道。
美其名曰选马,不过就是想占他便宜溜出宫罢了。她这点小心思,他看不出来才怪了。
“太子的人情原来这么好欠的。”她回嘴,心想难为他这么懂女人心思。
哦也是,他从小跟宫里女人打交道到大,什么事情不知道?她动不动就欠他人情,殊不知有多少女人上赶着要欠他的呢。
宁清韫觉得特别好笑,补充了一句,“我可真荣幸!”
萧岑熙听得懂她伶牙俐齿的讽刺,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想想怎么还吧。”
“要不再送你一束白梅?”宁清韫好像很大方地说道。
萧岑熙给了她一记眼神,但笑不语。
她是生怕他不记得刚刚她自作主张摆他一道的事了,还敢提白梅?真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胆大,就不怕他翻脸?
“不喜欢?”宁清韫老虎头上拔毛,明明见他不爽,不但不怕,还一副满脸遗憾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毫无眼光,“你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对于没有诚意的合作,我可以选择拒绝。”萧岑熙道。
宁清韫眉梢微挑,似乎在探究他话里有几分认真。
不就是惹了他一下嘛,这么记仇?
“江湖传言可没说太子这么小心眼......”
此话一出,惊得萧拓瞬间变了脸色。想过这丫头大胆,没想到这么大胆,连萧岑熙都敢惹!
萧拓瞥了眼身旁的男人,只见后者冷冷勾唇。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女子眸中挑衅丝毫不掩,较前夜而言更是张扬。她是不识好歹,毕竟求人办事,理应拿人手短。可她的原则,是对方见好就收,想牵着她的鼻子走,没门!
传闻中的萧岑熙的确不好惹。做太子,功勋赫赫,运筹帷幄,做将军,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能只身闯敌营,一把割下敌军项上人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怎么可能好惹?莫名其妙的,她就想试探他的底线,他压她一头感觉,宁清韫非常不喜欢!
两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想过让谁。前日夜晚,加上今天,萧拓对宁清韫早已是又恨又怕。他想劝架,可又很怕自己被误伤。
王者过招,闲人勿近。萧拓不动声色地把屁股悄悄挪远了一截。
萧岑熙比宁清韫足足大五岁。如果之前宁清韫拿不准他对她的容忍,是否掺杂着把她当小孩儿的因素,那么现在,她完全可以打消这个顾虑了。
这么刚一女子,哪像个孩子?
“纵容某些人这么多次,看来是心眼还不够小。”萧岑熙冷笑道。
撞见她受伤,撞见她乔装,在众人面前跟她一起撒谎,现在还由着她坐在他的马车上。
他从不多管闲事,也没有义务帮忙。
她还说他小心眼?心眼小到这种程度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吧。
“你可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我父皇。”宁清韫慷慨道。
对要挟最好的回应,就是告诉对方他手里的把柄她一点也不在意。
看来这场仗,她没有收手的意思。
萧岑熙什么时候输过,“要告诉也是告诉湘皇后,告诉你父皇做什么。”
居然知道她父皇会护着她,懂得还真不少!
宁清韫横他一眼,“你最好告诉贺兰循,说不定还能大捞一笔。”
萧岑熙笑,“他若是肯给我半壁身家,我倒是可以考虑。”
他多少与萧馨有一层亲戚关系,明知道萧馨与贺兰氏不合,言语里却没有丝毫避讳,是个狠人。
她拔剑,他亮刀,谁也不放过,谁也别好过。
贺兰府好歹也是家财万贯,一半身家,抵得上一座城池。
“狮子大开口。那可是只出了名的铁公鸡,他的毛,你拔的动?”宁清韫玩味轻笑。
萧岑熙道,“那就得看你值什么价了。贺兰循舍不得,不知道你表哥感不感兴趣?”
宁清韫一愣,表哥这两个字眼她简直闻所未闻,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贺兰成。
能把她跟贺兰成的关系用如此亲近的词语描述出来的,他是头一个。拿贺兰成来恶心她,亏他想得出来!她跟贺兰成不分分钟弄死对方就不错了,况且她连贺兰湘母后都敢不叫,贺兰成敢跟她称兄道妹?
不过有一点他没说错,贺兰成的确对她的把柄感兴趣。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直接叫名字就行了,用不着拿什么表不表哥的来恶心我,我不吃这套,”宁清韫看了眼窗外,马场是快到了,“我的把柄,告诉他跟告诉贺兰循没差,只不过你可能一分好处也捞不到了,贺兰成现在还没当家呢,他没钱。”
一口一句钱的,萧拓都听不下去了,说得好像他们多差钱似的。
萧拓道,“你看我们像没钱的样子吗?”
宁清韫就等这句话,“不差钱,美女要不要?”
萧岑熙不说话,萧拓傻愣愣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人家就差把鹊桥搭到跟前了,还看不出来?我不介意替别人做了嫁衣,回头别再说我欠了你人情就行。我这人有借有还惯了,最不擅长还人情!”这话是对着萧岑熙说的。
她的意思是,他若喜欢宁裴然,她不介意他以出卖她博得美人一笑,但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明知她逃不掉,于是他的重点并未放在那句嫁衣上,而在于那句鹊桥。
原来如此。
原本还奇怪着,午宴上贺兰湘为何会带着宁裴然一起来,他不曾在意别人的琐事,却没想到被人算计到了自己头上。听宁清韫这话,怕是贺兰氏有了嫁女儿的心思,但宴席上贺兰循的表现,又没有拉拢他的意思,倒让他算不准究竟是贺兰湘一意孤行,还是贺兰全族脑子有病。总归,他又多了一件麻烦事。
两人各怀心思,萧拓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鹊桥嫁衣的,今天是你们東宁的七夕节吗?”
话又不是说给他听的,没人指望他能听懂。
宁清韫用下巴指了指车帘子,嫌弃道,“如果外边的人肯收留你,你就出去吧,或者随便换个人进来都行,我看他俩谁都比你聪明。”
萧拓再傻,这句也必须听懂了,这是说他蠢呢!
“你......”萧拓气得发抖,又一时失语,只能干瞪着她。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不认识我了?”宁清韫道。
萧拓的眼神那叫一个又怨又怕。
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么丢脸的事,想忘都忘不掉吧!
“听说你是北聿王独子,年纪轻轻就已受封世子。北聿王战功赫赫,怎么你……”宁清韫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圈,凑近他道,“你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萧拓怒从中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世子血统纯正,如假包换!上一次你污蔑本世子入青楼我已忍了你,如今你竟敢攀扯我的身份,这也就是不在鲲京,不然我早就……”
“你就怎么样?”宁清韫打断,似乎在提醒他别忘了那晚他是怎样被她追着打的。
萧拓心有余悸,悻悻道,“哼,好男不与女斗,又看你年纪尚小……本世子才懒得与你计较!”
宁清韫冷笑,“少拿年纪压人,你明知道我仗的是什么,别自欺欺人睁眼瞎。”
好样的,他刚搭好的台阶,她当面给他拆了!
说说,萧岑熙跟什么人做朋友不好,偏偏跟一个初次见面就对他大打出手以致于他颜面尽失的臭丫头做朋友,关键是这个丫头他还打不过,他还惹不起,心里憋屈,他又不敢找萧岑熙的麻烦。苍天,他招谁惹谁了!
宁清韫双臂环于胸前,盯着眼前跟萧岑熙年龄相仿,却幼稚得跟个弟弟似的男人,心想,这人与那面具人除了身形像以外,其余没一点沾边的,尤其是脑子,当初她怎么就能把他给认错了,简直是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