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五十八年……
新郡、又称秦岭郡。
地处西南,虽偏距一偶,倒也富足。
坊间流行猴戏,乡民往往三代以猴戏为生,每每走街串巷,逗猴为乐,博人一笑,得铜子三两余,或饥或饱,倒也自在。
江杰,外号江小六、江六儿。
他是新郡城里那浩浩荡荡的耍猴大军之一,与大多数耍猴人不同的是,他肩头只有一头一岁大小的小猴儿,而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自从去年与他相依为命的祖爷爷得病死了后,江杰就开始了流浪儿的生活,困了就找个屋檐下将就一晚,饿了就耍两手猴戏讨点吃食。
少年肩上的猴儿是他祖爷爷当初驯养的那只母猴的遗腹子,母猴生小猴儿时候难产,当夜就死了,和祖爷爷不过是一脚前一脚后的功夫。
从此少年不但断了生计,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这只小猴儿倒也命硬,从出生起,就靠着江杰在山林里采摘的野果汁和野蜂蜜活了下来,还长到了一岁大小。
小猴儿聪明异常,和江杰走街串巷、相依为命,平时就靠在街角耍些猴戏混个温饱。
有时实在无人打赏时,江杰还会靠乞讨度日,凭借着路过的富人们好心赏下几枚铜板勉强活过几日。
……
……
新年的初夏……
白光刚刚穿越地平线,一老一少,一大一小已经早早的在新郡街头搭好了台子。
新郡城心,十字街口。
一东一西,一前一后。
江杰的戏台是一个用黄泥画成的泥圈儿,地上的破布袋里散落着各种小道具,有发黄的小竹棍、编制的稻草帽子、破了洞的草鞋、鼠皮制成的面具等等。
另一头,一张平稳的红木四角方桌,一杆檀木戒尺、一柄写着博闻天下的发黄白布帆,简简单单几样东西组成了说书戏台。
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在吐沫横飞的讲着光怪陆离的奇闻杂趣。
只听那大圣爷发出一声破天般蔑笑,转眼间便幻化成了一头流着哈巴子的白面饿狼,纵身一跃扑向那二郎真君所变的白鹤。
双方你追我赶,十万山林转眼间就被两人抛之身后。
那二郎真君也不是好惹的,白鹤展翅一扑,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一头十尺多长的斑斓大虎。
这头猛虎呼啸一声,调转枪头,张开血盆大嘴,凶狠的咬向了白面饿狼的脖颈处。
说书的是个身形矮小的布衣老头。
这老头看起来年龄早已经过了六旬,脸上的皱纹如同夜里绽放的菊花,一口腔正的新郡话却说的十分敞亮,不时引来看台下观众们的叫好声、喝彩声,还有打赏的铜子与那铁盆清脆撞击声。
老头在此说书已经三十载有余,他口中最为经典的戏本就要属现在正在讲的这个猴王的故事了。
那是一个妖怪欺负了神仙,普通人又驯服妖怪,最终一同去西天取经的长篇戏本,往往从头到尾说一遍可以讲上大半个月。
“猴变狼,人变虎,怎么尽变些畜生,大圣爷这么厉害,就不能直接变成那西天如来佛祖么?一个五指山压下来啥事都完了,何必又是鸡,又是狼,又是虎的,畜生咬畜生,一嘴毛,不嫌硌得慌”。
故事刚讲到关键之处,就被远处的一声戏谑声打断了。
“这……好你个小六儿,你耍猴就耍猴,谁要你多嘴了,连学堂都没有上过的黄毛小儿,哪会知道这书中黄金之金贵”。
白胡子先生本想解释两句,一见提问的人是那不远处耍猴戏的江小六儿,立即吹胡子瞪眼远远骂了过去。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斗嘴,新郡街头的闲客就那么多,去了一人那边,另外一人自然就得少了收成。
要说这大圣传,孙小六儿早已经听得两耳长茧、倒背如流了,可惜这新郡街头的游客,大多就爱听这打打杀杀的故事,反而不喜看那随处可见的乡间猴戏。
“问又不让问,说又不让说,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大圣爷,要我看啊,莫不是你这故事也是从我的小猴儿身上找的灵感,大圣爷是猴,我这小猴儿也是猴,也许他们是前世的亲戚也说不定,哈哈哈”。
江杰一边继续耍着手下的猴戏,一边高声嬉笑。
那脚下的小毛猴似乎也听懂了江杰的话一般,不停地点头拱手,两只小枣大的黄色碧眼珠子骨碌乱转,一副颇有道理的样子。
临近中午,江杰早已经饿的发昏,不过今天的赏钱太少,连买一个馒头都不够,到是说书先生这边得到了好几十个铜板打赏,看的江杰眼热不已,所以他才忍不住开口,想吸引点人流过来。
“我说的故事可都是真人真事,各位看官可别听这混小子胡扯,我刚说到哪来了?您看我这记性,对了,只见二郎真君刚刚变成那斑斓大虎,大圣爷又是转身一变,已经化为了一只云雀直飞云间,消失了踪影,二郎真君立即化为的苍鹰远远追在后面,刚刚越过一个山头,前面哪还有大圣爷的身影,只见一座土地庙出现在了山间平野上”。
“变成了鸟儿,想拉屎怎么办?是蹲着拉还是趴着拉?”
“当然是……小六儿,你今天是存心拆我的台是不是……”
老头气的呼呼大骂,随手拿起一旁的扇子扔向了不远处耍猴的江小六儿。
“哎哟,老爷子你可看着点扔,扔破了我的脑袋,我可告了官去,一旦您这年纪吃了牢房可就别想出来了,我听说老张家的屠夫可惦记你那小媳妇多时了,你那新娶的媳妇儿一旦守了活寡,你这顶绿帽子可要戴进棺材板里咯”。
小六儿的伶牙俐齿顿时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布衣老头整张脸气的通红,斗嘴又斗过对方,只能恨恨的瞪着江杰不说话,书也不说了,来了一句请听下回分解就没了下文。
看戏的人群见没了书听,顿时转向了江杰的猴戏圈边,三三两两围观过来。
江小六儿见看客转移了场地,顿时精神抖擞,手脚并用,使出十八般武艺,卖力的吆喝起来。
“各位大老爷们、贵小姐们,我这也有大圣爷,还是活的,快来看看哟,大圣爷,来给各位爷表演个好看好玩的,咱们先来个仙女散花、再来个大圣娶亲,接下来可是绝活,大家看好了,大圣爷倒挂金钩咯、各位爷如果觉得有趣,有钱的请各位爷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也行咯”。
一时间人群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好不热闹,不时有一两个富家子弟扔下几枚铜子,在地上的铜锣盘里撞的叮当响。
反观说书先生那边此时已经变得门可罗雀,彻底没有了看客。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那说书先生被人搅了局,居然一怒之下拿起了桌上戒尺默不作声的走向了猴摊这边来,他挤过人群,一柄戒尺从后重重的拍在了正在耍猴的江杰的后脑勺上。
哐啷一声,本就饿的发慌的江杰儿双眼一冒黑,重重摔倒在地。
那小猴子见主人挨了打,龇牙咧嘴的对着山羊胡子老头扑去,在老头大腿咬出了个血口后,一溜烟消失在了集市上。
不久后几位官差赶了过来,说书的老头儿被套上了枷锁,带回了衙门,那枉死的江杰也被差人找来的拖车给拉走了。
以后这新郡城头恐怕是再无江小六儿的猴戏,也无说书先生的齐天大圣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