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是多变的。
晴的时候万里无云,群星闪烁;阴的时候乌云密布,如兵临城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倏尔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叮叮当当地瞧在屋檐上,然后跌落在地上。
对于农家,下雨天便是老天赏赐的好日子,于是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灯也就早早的熄了,伴着节奏优美的自然之音悄然入睡,睡得鼾甜,没有人能欣赏这滂沱大雨的盛世。
“嗷——唔——”
“嗷——唔——”
…………
哒哒的雨声中掺杂着一个罕见的声音,显得悠远,深长……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披起一块只能勉强遮住上半身的透明塑料薄膜,推开被雨水浸湿的木门,小心翼翼而又快速地蹒跚着。大自然安排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
他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努力拉住“雨衣”,不让它从头上滑落下去。雨水打湿了裤脚,泥渍粘在了鞋帮。
他觉得头皮被扯的很紧,越往前走就越紧,甚至有些木木的,浑身的汗毛不自觉地直立,好像在冒着冷汗。但是他没有停下那艰难的步伐。
他不和谐地穿梭在倾泻下的大雨中,雨水遮住了他佝偻的身躯,让人难以分辨哪里是雨,哪里是那努力坚挺着的背影。
他要去他儿子的家里。
“嗷~唔~”
“嗷~唔~”
…………
那仅仅相距的一百米,他一点一点地挪了约有三分钟。
“咣!”
“咣!”
他开始使劲地敲着那紧闭着的大铁门,声音响亮而宏大,但是却耐不过雨水下落的声音的消磨,最终传到屋里的时候就剩下余音了。
“哎!”
“哎!小米,快起来!”
“咣!咣!咣!”
他一边晃动着大铁门,一边扯开嗓门地朝着门缝里喊着。
小米是他的五岁的小孙女,其实他要叫的是她的儿媳妇儿。
他在哗哗哗的大雨里足足喊了一分钟,才把儿媳妇叫醒。
儿媳妇拉开微弱的电灯,对着窗户看了看,仔细一听,才确定了的确是自家的门在晃动着。
“哎!”老人沧桑粗哑的叫喊伴着苍茫的雨声微弱地传来。
“干什么?!”儿媳妇尖细的嗓音对着窗子使劲大喊着。
“快起来看看,咱家的羊是不是跑出来了!”
老人弯曲的背影在大门外显得无比渺小。他努力支撑着那根拐杖,大雨终是打湿了他的沟壑纵横的暗黑的面庞,他也空不出手来擦一擦。
“快起来看看,我听见嗷嗷的,别是咱家的羊跑出来了!”他着急地喊着。
大门内,儿媳妇披上雨披,冒着倾盆大雨小跑进了羊栏里,眯着眼数了数羊。
“一、二、三、四、五!”五只羊,一只不少的趴在地上。
“快回去吧,你听错了,羊没少!”
“下着大雨呢快别出来了!地上滑,摔着咋办?回去吧。”
儿媳妇对着墙外喊到,然后赶紧跑进了屋里,掸掸身上的雨珠。
“没少就行!”老人皱紧的面庞终于舒缓了,他的头皮也不再扯的生疼了。他缓缓地转过身,顶着那块象征意义上的雨布,一步一步地往自己的小屋里挪动。
那个罕见的声音在老人使劲晃动铁门的时候就倏然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痕迹。
经过了一夜大雨的洗刷,整个村落里焕然一新,清新的空气,鲜绿的枝叶,清朗的村民,湛蓝的天空……
一切都恢复了美好的模样。蝉又开始聒噪地鸣叫,小孩子们追追闹闹,嘻嘻哈哈地在做着有趣的游戏,大人们站在村口聚成一堆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只有地上哗哗流动的清澈的雨水和不时从树叶上滴落下来的翠绿色的雨滴暗示着昨夜的雨的真实存在,并非虚幻。
“你听见了没?”一个短头发的婶婶往前靠了靠,然后戳了戳小米妈妈,做出一个恐惧紧张的表情。
“听见啥了?”小米妈妈不解地盯着短头发的婶婶问道。
“狼叫啊!嗷呜嗷呜的,叫了很长时间,真是吓死人了。你没听见?就在你家附近呢!”
“我好像也听见了,那时候我都睡着了。也没咋注意。”小米妈妈顿了顿后突然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呢,孩子爷爷咣咣地砸门,让我出去看看是不是俺家的羊跑出去了呢!”
短头发婶婶换了个站姿,深深脖子,说,“那没错了,那是老爷子听差了,把狼叫误当成羊叫了。”
“哎呀,那么大年纪了他还出来干嘛呀,想想都吓人,这要是给狼叼去了怎么办啊?太危险了!!”
小米妈妈想起昨晚老人喊门的事禁不住脸色苍白,她实在是感觉后怕。
“你可真是找事啊!你知道昨晚是啥在叫?是狼啊!!”小米妈妈苦口婆心而又侥幸地对老人说。
这个已经八十九岁的老人只是咧开嘴笑了笑,好像并没有害怕。温暖的阳光灿烂而明媚,将老人黝黑的脸变得稍稍白了些。
过了片刻,老人才慢慢地笑着说,“那几年的战争都扛过来了,还怕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