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日子一天比一天寒,廊下结了冰凌子,人站在外面一会儿就被刀割似的风吹透了,我染了风寒,之前落下的寒症又复发,前天夜里发了烧,我叫红秀按照之前三爷给我写的方子去找大夫抓药,服了三日,今早醒来身上爽利不少,四爷那里我已有三天没去照面,打算今天在房里整理整理内务,明天接着去前堂侍奉。
我整理橱柜,忽而翻出春天时三爷把我从暗房抱出时披到我身上的那件外衣,一直放在橱柜里倒是忘了还他了,我把三爷那件外衣用温水泡了,洗净晒干,放在屋内熏起了沉香,这日阳光极好,整个室内被照耀的暖融融的,我看着明媚日光中香烟袅袅,想着这外衣的主人穿上它时是何等的英俊潇洒,阳光刺得我眯起眼睛,我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醒来时,房内多了一人,他背对我而坐,面前是我那桩狭窄的梳妆台,我赶忙坐起身子,叫了声:“四爷——”
四爷身子一怔,须臾才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见你睡的正酣,不忍打扰,随便坐了会,莫要见怪。”
我有些不好意思,“丑态毕露,让四爷见笑了。”
“哪里?你好看着呢。”四爷起身坐到我的跟前,摸了摸我的额头,问道:“你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劳四爷挂念,奴婢染了风寒,怕过给四爷,这几日就没去近前侍奉,如今已经大好了。”
四爷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也不要强撑,把身子先养好要紧。”又说,“明儿个就是小年了,我还担心你的身子不好不能来前堂领赏,今日便给你提前送来。”四爷拿出一个绣袋,塞在我的枕边。
我淡笑着看着他,“四爷待我一直这般好,奴婢倒不知何以回报!”
四爷含着笑意,“不必回报,你心里知道就好。”四爷又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临行前,他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我有几件裘衣,放在柜里久了一股怪味,赶明儿你身子爽了,拿出来帮我熏熏香吧。”
我听后一怔,看向摆挂在窗下那件被我熏过香的三爷的外衣,再回过头来,门口空无一人,四爷早已不见踪影……
我打开三爷给我的绣袋,里面是几两碎银,还有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银镯雕着片片竹叶图案,里面还刻着一行小字,君若磐石妾若蒲草。那行字极小,若不仔细,还真是瞧不见,我心头一紧,说不上上是什么滋味。我抬眼见梳妆台上那个锦盒的盖还开着,走过去看里面装着的几把头钗和三爷那日给我写的药方,想起方才四爷坐在这里的神情,四爷是认得三爷的字的,如果他确认这是三爷写得,再加上我房中挂着的三爷的那件衣服,他当作何该想?难怪出门之前他会那样说。
心中思绪万千,我看着那对白银缠丝双扣镯,难道四爷对我……如果真是这样,那到有些麻烦了,除了我对四爷并无情愫以外,颜夫人那里怎可能容我,还有三爷和四爷之前的兄弟情义,三爷会不会怕伤害到四爷而放弃我?想到这里,胸口竟怔怔的有些疼,但愿一切都是我想得多了,日后在四爷身边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小年这日大家都在四爷那里领了赏,临近年关,阖府上下都十分忙碌,采买预备年货、清扫、粘灯笼剪纸花,然而比这更喜庆的一件事是,大爷傅锦安升了户部侍郎,三爷也进了一等御前侍卫的官级。四爷的学堂自小年后就放假了,只是他这两日一直宅在屋里,倒不像往常那样一放假就急着四处玩耍。这日夏小姐来府上,颜夫人带夏小姐来四爷书房,里面才有了些动静。
红秀来耳房找我,“四爷说叫你沏一壶徽茶过去,夏小姐是南方人,不喜欢喝浓茶。”
我点点头,挑了精致的茶碗,进屋时四爷和夏小姐正在谈论诗词。
四爷说:“虽是淡烟疏雨落花天的命题,可你首句就是花落春仍在,咏落花而无衰飒之意,的确让人赞赏!”
夏迎霜明媚笑道:“我是借用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的寓意,春天本就是处处生机的季节,即便是落花也是美的。”
四爷饮了一口香茗,说道:“你自小生长在江南水乡,难怪养成知物惜春的温柔性情,这茶是今秋府上采买的徽茶,你尝尝有没有你家乡的味道!”
夏迎霜轻轻端起茶碗,掩面饮了一口,淡淡笑道:“茶是新茶,色泽也清澄,若是水取今冬雪水或者秋天的露水,水质清冽,泡茶的味道又会不一样。”
四爷看向我,我上前揖礼道:“奴婢记下了。”
正说着,红秀进殿拜了拜,对我说道:“小厮说外面有一个婆婆找你,说是有急事。”言罢,偷眼扫了一眼相邻而坐的四爷和夏迎霜。
我抬眼看向四爷征询他的意思,他对我点点头说道:“去吧。”
我一路急步,到门口正见武婆婆六神无主的站在那里,看见我出来,踉跄奔了几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住了我的胳膊,“萱儿啊,你娘不好了,你家的房子走了水,房梁都被烧塌了,幸好发现及时才救出了你娘,如今人还昏着呢!”
我咽了口干沫,“几时的事,请大夫了吗?”
“火是昨天夜里烧起来的,半边天都红了,我总觉得要是一般的火因,火不会烧得这样大,再说,你娘竟一点都没察觉,被救出来时人是昏迷的,一直未睁眼睛也没说过一句话,大夫看过说是得了碳熏。”
我心中七上八下的,“婆婆你是怎么来得,我跟你一起回去瞧瞧!”
武婆指了指远处停着的一架驴车,“傅府不让把车停在门前,王贵儿赶驴车载我来的,停在那里,我们坐驴车回去,这样还能快点!”
武婆婆拉我走出几步,忽而一匹红棕色骏马在我俩面前吁停,马蹄险些踢到武婆,“陆萱儿,你忙忙活活的干什么,路都不看吗?”马上青年冷脸执鞭问道。
我抬头望着三爷,“家里出了些事,我要回家一趟!”
“你家在哪?”
“边郊贺庄村。”
三爷的马在我面前打着响鼻,“上马吧,我带你回去!”
正午阳光正好,武婆或许是被眼前之人晃了眼睛,揉了揉眼仁说道:“这位是……”
我说:“这是傅府三少爷。”
武婆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巴,见到天外来人一般怔愣出神。
“武婆,我坐三爷的马先走。”
武婆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好……好……”
三爷拉我上马,他解下裘毛披风披在我的身上,“贺庄村可是不近,把披风兜好,仔细受寒。”
“那三爷您……”
他突然扬鞭策马,我紧紧搂住他的腰没能把后半句说出来,呼啸的西风揉碎了周边的一切嘈杂,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合着哒哒马蹄声向着阳光深处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