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照刚跳上树,突然想起来忘了问程寻寻为何她要去京城。正待回头,就看到一黄衫丫环进了屋子,那模样,正是下午见到的两个丫环之一。
他不便进屋,于是把银子往旁边的树干上一放,坐在树上等那丫环出来。
梁玉照所待的那棵树离窗子近,他耳力又好,能听到屋里的人在说什么。
“小姐,老爷刚差人让你过去,说是有事要问。”
“可说了是什么事吗?”程寻寻惯有的轻柔声音响起。
“并没有说什么,只叫你快些去。”丫环催促着。
“好吧,兰秋去厨房取晚饭去了,你随我来吧。”
说完,梁玉照就看到房门打开了,那名叫霜序的丫环提着一盏灯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程寻寻,两人一前一后离了院子。
梁玉照略一思索,忙把银子往树上略隐蔽的地方藏了一藏,抬脚跟上。
他心里痒痒,实在好奇那位程员外到底长什么模样。
程寻寻二人弯弯绕绕走了许多路,好在他跟得紧,不然又要迷失在这偌大的员外府了。梁玉照跟着她们进了一个院子,趴在墙头,看到只程寻寻一人进了屋子。
他小心地躲过护卫,往屋顶一跃,拨开一块瓦片往里看。
从屋内的摆设来看,应该是个书房。
他这个视角看不到程员外,只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十五娘,你来了。”
梁玉照看到程寻寻恭敬地行了礼,“父亲,唤十五娘来可是有事?”
“徐大人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程寻寻垂下眼眸,沉声道:“父亲说笑了,婚姻大事,十五娘自是听父亲的,怎可由自己做主。”
“哈哈,不枉我平日里最心疼你,果然是爹爹的好女儿!”
那个人笑起来,来到程寻寻身边,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时程员外的面容已经完全呈现在梁玉照的眼中,他本以为这程员外定是个大腹便便、面有恶疮的俗气有钱人,出乎意料的是,不仅不俗气,反而气质卓越,面容白皙,双眼清亮,面有美髯,一袭青衣呈得他竟有些仙风道骨。
若不是早知道他的那些破事,只怕把他当成慈祥友善的邻家大叔了,古话‘人不可貌相’诚不欺我。
后来仔细想想,若这程员外是他想的那般面目,就算找再好看的女子也生不出程寻寻这般的女儿。
程员外在女儿旁边转了一圈,打量她的神色,却在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除了恭敬,再看不出其它来。
他心里满意,却叹了口长气,面带愧色地看着程寻寻,“十五娘,徐大人虽至不惑,但你嫁过去,他定是疼你爱你的。”
“他曾同我说,自在街上对你一见倾心,就此念念不忘,千方百计打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是员外府的小姐,立马便过来下了聘。”
“这番苦心,便是爹爹听了,也是感动不已啊。”
梁玉照见他竟然还用袖子假装拭了拭眼角,那副可亲的面容立马变成了可憎,恨不得立马下去揍他一顿。
然而相比于梁玉照的忿忿不平,身为当事人的程寻寻表现得实在镇定,只是站着静静听父亲说话。
“徐大人乃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前途无量。你嫁过去虽是继室,但徐大人只有一女,你若能讨得他的欢心,生下一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说不定到时还能给你请个诰命夫人回来,你若有鲤鱼翻身跃龙门这天,也莫忘了爹爹栽培你的一片苦心啊。”
程寻寻忙跪下,“十五娘岂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事。父亲的苦心,女儿时刻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程员外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就掩去,他扶起程寻寻,面带感动,“你放心,爹爹已与徐大人商定,下月初十正是个好日子,到时定大操大办,把你风风光光地送出门。”
程寻寻闻言一惊,忙说:“这怎么行,姨娘丧期未过,女儿还要守制,怎能这时出嫁?”
她未曾想到竟如此赶,心下也着急起来。
程员外和善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呵道:“她不过是一个妾室,有何资格让你为她守制。若是真为她守丧三年,这门亲事只怕也要黄了。”
“若不是这次徐大人回乡探亲,你又如何能有这般机缘。他乃朝廷重臣,在天子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照我看来,你就是做他的妾室也已是天大的福气。”
“你若是坏了这门姻缘,我就把你许给门口的花子。”他凑近女儿,盯着她威胁道,“十五娘,你是我最聪明的女儿,可不要做傻事啊。”
程寻寻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里百转千回,却也知道无法反抗,况且早已习惯自己的父亲这般模样,与钱财权势相比,亲生女儿算不得什么。
“回去吧,爹爹累了。”
程员外并不在乎女儿面上的凄然,转身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
程寻寻见父亲转身不愿看她,无奈之下只能微整神色,在父亲身后行了礼,往门口走去。
霜序还来不及打灯,她就已经出了院子,只得急急忙忙地跟上,却也不敢说什么。
霜序就守在门外,小姐与老爷的争执她自然是听到了,虽怪老爷为何如此心急,但在她看来,小姐已比十小姐好多了。
况且她若能跟去京城,那可是要见大世面,所以她还颇担心小姐真的拒了这门亲事。
十五小姐虽然不是府内最得宠的,却也因容貌颇受重视。平日不喜多话,院里从不热闹。
她一开始不想分来这里,还是舅舅语重心长地同她说:“我看人素来准,十五小姐以后怕有大造化。”
她本来还不相信,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若是能跟着小姐去京城,她自诩容貌不差,若是也能被徐大人看上,若是能当上姨太太,一生荣华富贵可就享受不尽了。
程寻寻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院子,并未意识到身后丫环的心思。
兰秋见她面容沉沉,正张口欲问,程寻寻已进了屋子关上门。
“别多问了。”旁边的霜序拦住她。
兰秋见她脸上有几分喜色,感到奇怪:“这是怎么了?”
霜序把刚才的事说了,却见兰秋依旧皱着眉头,碰了碰她,“想什么呢?”
兰秋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屋子里,“老爷也实在是太急了,小姐素来是最最守礼的,府内没有嫡母,只有生母,八姨娘死了才一个月不到,做女儿的就要被嫁出去,只怕现在心里正不好受呢。”
“可是老爷说得有什么错,这门婚事若真被耽搁了,那可怎么办?”霜序瞥了她一眼,“小姐就知足吧,若是真像十小姐那般,才有她哭的时候呢。”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小姐平日里待我们最是和气的,她现下难过,你倒好,反而冷言冷语地讽她。”
霜序看不惯她那副模样,闻言哼了一声,“你可别搞得你不想去京城,还装出这幅样子来训我。”
兰秋听了她这带刺的话,加重了语气,“小姐想去哪,我就跟去哪。就算她想嫁到农户家,我自然也跟去的。”
霜序忙啐了一声,“你这人,别来诅咒小姐的婚事。”见兰秋不语,又打了个哈欠,“今晚是你值夜,我先回房睡去了。”
说完,就边打哈欠边回了自己的屋子。
兰秋思索片刻,还是走进那紧闭的屋子,用手轻拍了拍门。
“小姐还没吃晚饭,奴婢一直温着呢,小姐可要用饭?”
“我不饿的,兰秋你下去歇着吧。”
屋内的人许久才出了声,入耳依旧是温和的声音。
兰秋听那声音并未有颤音,也没抽泣,稍放了心。
“今日是奴婢值夜,兰秋就在外面守着。小姐也早些歇息吧。”
这次屋内再也没传来任何声音,她靠着房门慢慢坐下,虽觉得思绪万千,却架不住眼皮子打架,睡了过去。
她没注意到,旁边的那棵大树上的树叶动了一下,然而今夜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