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
随着新娘子出府,酒席才算真正开始。
外院坐的是老爷公子,由程员外招待;内院坐的则是太太小姐,程府没有主母,所以由九姨娘母女招待。
在坐都是有头有脸之人,觥筹交错间,皆是一片其乐融融。
不过程府某一处也传来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富全在府门口叉腰骂道:“刚刚明明有人说,新姑爷在门口撒银子的。”
看门的是四个家仆,荣喜是其中的领头人。
他素日招待的皆是老爷太太,自觉比这两个看守内院的高人一等,现在见富全两人在门口破口大骂,觉得很没面子。
“说了没有就没有,好好地回内院干活去,不准随意出府!”他恶狠狠地说道。
富全见他生气了,又换了张脸,好声好气地求道:“这位兄弟,我们俩来晚了,没赶上新娘子出府。你们就让我们俩出去看一看,指不定地上哪个角落还有没捡的银子呢!”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要不,等下捡来我们几个一起分?”
荣喜明白了,合着这人一点也不信自己说的话,莫名其妙地来这说什么要出府捡银子,自己同他说了新姑爷压根没撒银子,他还死活听不进去。
莫不是来找茬的吧?
荣喜想到这,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快给我滚蛋,再这样我就去告诉赵管家了啊。”
富全见自己好话都说尽了,荣喜还是这般软硬不吃的模样,心里的火不由蹭蹭蹭地上来了。
只是荣喜他不怕,赵管家他可真不敢得罪,但真这么走了,实在是不甘心。
元寿见两人互不相让,上前拉了富全一下。
“走吧,别跟他多言了,况且银子估计已经被捡完了。”
富全见有人给了台阶,也就甩甩袖子、骂骂咧咧地走人了。
与此同时,另一条通往门口的路上来了人,两个家仆每人扶着一人,往这走来。
若是富全二人此时转头看一眼,便会发现那两个家仆就是答应帮他们看守柴房的两人。
荣喜好不容易把富全二人打发走,见又有人来,不由没好气地上前阻拦:“干什么来的?”
阿杜扶着梁玉照,讨好地笑道:“兄弟,这位公子和他的仆人喝醉了,刚刚在宴席上闹事,赵管家让我俩把他们送回去。”
荣喜有些狐疑地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既然是这位公子的仆人,怎么穿的是程府下人的衣服?”
阿杜心里猛地一跳,糟糕!他自己那套衣服还放在那间屋子里,忘给梁玉照换上了!
阿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程寻寻倒想出了法子。
她尽力压着嗓子:“还不是他喝太多,吐了自己一身,赵管家让我们给他换了衣服。”
这倒说得过去。
但荣喜依旧打量着他们四人,石古钰他认识,虽然今日宾客众多,但打扮得这般显眼的只他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新郎官呢。
荣喜记得他确实带了一个高大的仆人,只是主子太过显眼,倒没仔细看仆人什么模样。
只是现在这主仆二人皆满身酒气。
他忍不住捂着鼻子退后几步,问程寻寻二人:“你们两个我怎么从没见过啊?”
他父亲是程家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所以荣喜自小就在府里干活,那些下人他大多都认识,就算叫不出名字,也混了个脸熟。
不过这两个家仆,除了那个瘦弱一些的,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那个壮实的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阿杜倒是应付得来,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我们兄弟二人是庄子上的,今日人手紧,才被调了过来,开开眼界。比不上大哥您,想必是自小就待在府里的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话又说得好听,荣喜不禁觉得自己威风,便好脾气地挥了挥手:“去吧,送到了就回来,别耽误了干活。”
他像个主子一样地嘱咐,阿杜更是连连躬身,嘴里说着明白。
四人皆松了口气,往前刚要跨过门槛,却又被荣喜叫住:“等一下!”
这又是怎么了?
四人心里又同时升起几分担忧。
阿杜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头问道:“大哥还有什么事?”
荣喜拿头朝程寻寻的方向比了比:“我看你这位小兄弟实在单薄,要不我派几人帮你们送一程?”
合着他当主子当上瘾了啊!还派几人,真派几人他们不就穿帮了吗?
“不用不用,别看他瘦弱,力气大着呢!”阿杜忙回答道。
荣喜带了几分好奇,走上前来:“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这下连脑子还有些不清醒的梁玉照都觉得焦急,不会他还要和程寻寻比力气吧?
荣喜正有此意,他在这当值实在无聊,好容易遇到两个这么会说话的,便想找个由头把他们俩留下,派别人帮他们走一趟就是了。
“要不……”
他这刚开了个头,梁玉照偷摸着掐了装醉的石古钰一把,石古钰猝不及防地哀嚎一声,打断了荣喜的话。
“这…怎么了这是?”荣喜有些呆愣。
别说荣喜,程寻寻和阿杜也被这一声吼给怔住了。
石古钰摸着屁股,恶狠狠地瞪了梁玉照一眼。
其实也不怪梁玉照,他仰着头被帽子盖住了眼睛,只知道右手边的是石古钰,况且他也没想到自己力气恢复得还挺快,生怕石古钰没感觉,所以…下手重了些。
石古钰怒气只能朝荣喜发泄,带着几分酒气开口:“到底让不让人走啊!”
荣喜被石古钰吼得有些害怕,他记得这位公子送的礼让老爷很满意,若是记住自己了,下次登门时向老爷告上一状,只怕自己也要被赶去庄子干活了。
他忙抛了自己那点心思,小心地说道:“公子消消气,这就让你们走。”
说完,便退开几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哼,还是得本少爷出马才行。
石古钰心里得意,脸上依旧装出不耐烦的模样:“快走快走,头都疼死了!”
四人便这样离开了程府,又拐到另一条街上,脸上的伪装才卸下。
“总算逃出来了,要没本少爷可怎么办啊。”石古钰半是感慨半是得意地叹了口气。
阿杜在一旁搭腔:“可不是嘛,刚刚可多亏了少爷您啊。”
梁玉照扯下帽子,看到石古钰的手依旧搭在程寻寻肩上,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少爷您的手差不多可以放下了吧。”
刚刚因为寻寻一人实在扶不动他,便只能由阿杜扶着他,寻寻扶着石古钰,石古钰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高兴坏了。
石古钰听他这般说,有些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嘴里嘀咕了一句:“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了,还管东管西的。”
程寻寻见梁玉照精神好了许多,不由也笑了起来,却还是提醒了一句:“现在还不到放松警惕的时候,先去阿照家里再聊也不迟。”
确实,虽然已经逃出来了,但还是挺冒险的。
如果荣喜在赵管家面前提了一嘴他们出府的事,或是富全他们发现柴房里没人了,都会立马报到程员外那。
而且石古钰和梁玉照二人为了装出醉酒的模样,便往内衫偷偷洒了些酒,现在应该赶紧去换一身。
想到此,四人收了嘻嘻哈哈的模样,往梁玉照家走去。
程寻寻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经看不到程府了,但她依旧觉得害怕和不真实。
但就像她和程十四娘说的那样——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她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
程府内院。
程月芙跟着九姨娘招待众人,面面俱到,得到不少夸奖,母女二人脸上不由得更加红润有光。
几圈转下来,九姨娘见女儿似乎很是疲惫,有些心疼。
“芙儿,你先去内间休息下吧,这里由娘来招待就行。”
程月芙听到,也不推辞,由巧儿扶着去了内间。
家里虽然也不是没办过喜事,但从未如这般大张旗鼓,宾客云集,应酬了几桌后,她确实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巧儿贴心地端上一盏茶:“小姐,喝茶润润嗓子吧。”
程月芙接了却不喝,眼睛落在茶杯上:“你说,我以后成亲能像十五娘这般风光吗?”
巧儿听了,忙笑着说:“那是自然,老爷最疼小姐,自然会为小姐挑最好的夫婿了。”
“十五娘的夫婿可不是父亲挑来的,而是自己找上门来的。”程月芙冷笑一声,“你说我处处都不比她差,怎的这般好事我就摊不上呢?”
巧儿在一旁劝道:“小姐何必眼红她呢?她嫁过去也不过一个继室,连女儿都有了。照我看来,小姐的福气定比她大。”
程月芙听她这般说,才觉得心里的不甘被压下去几分。
她端起茶,轻轻吹开茶叶,在升起的水汽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刚才那个聋哑小厮的背影。
程月芙顿住了,突然又看向巧儿,眼睛里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小姐这是怎么了?”巧儿不由奇怪。
程月芙又移开眼,怔怔地看着地面:“巧儿,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个小厮走路的模样,有点像…像十五娘?”
巧儿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哪个小厮?”
“就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她突然又反应过来,“我想起来古怪在哪儿了。”
“哪儿古怪?”
程月芙紧紧拽着她的手:“他既然是个聋子,那怎么一开始,他背着身子也能知道你在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