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休的归都城中通明路是个与之格格不入的地方。一入夜,街上除了巡视的法螺司金甲卫士,就只剩下枯寂的老槐树飘零着无人摘取的花朵,此景伤心。天幕沉沉,苍天提袖遮掩泪目,于是四方云动。
要下雨了么?二奔一脚踏进这湿漉漉的夜色里,素白的短褂短裤黏黏的糊在身上,胸腔里愈来愈闷,来不及停下脚步,“噔噔噔”地跑往深处。
在一众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宫殿间隙取弹丸做窝舍,其中火舌伸缩,金铁相击。有人方脸短发,黑皮围裙,锤自高起,声自低落,碎黑夜显神异。
“老铁——”
台阶下响起呼喊,金铁止鸣。
“不是考核勒嘛?来我这儿弄啥!”老铁从黑暗中弹出半个头,偷偷摸摸地四下张望下道。
“我是来问你,会不会这个?”自觉抓到救命稻草的二奔,全然没注意到老铁的异样,从怀中掏出密卷摇了摇。
“诶——”老铁猛吸了一口气。“不会!不会!俺可不会!”一边摇着头上的拨浪鼓,一边摆手让二奔走。
走?现在眼见有一丝希望,十头牛也也让它拉不走。
“哎呦!你这孩子是咋回事嘛!咋还坐进来了呢!快出去!快出去!”老铁惊得一蹦三尺高,如同见了瘟神似的。
二奔借着屋内飘忽而出的火光找准黑木墩的位置一屁股焊在了上面。“老铁,实话给你说:你以前会不会不重要,但你现在,必须,立刻,会!不然——”
“不然咋的?”老铁语气强硬起来,心道自己是在被威胁么?还真是少有的经历呢。
“不然,不然,不然我就留下来给你做一辈子的西红柿炒鸡蛋!”二奔伸着脖子,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道。
话音一落,方圆数米只余风叶嗦嗦。
“呼——呼——”
静谧间,老铁忍不住咽了一口酸水。
“咕咚!”
老铁的大脑袋里,转瞬间考虑了很多事情。一些个让他束手束脚的一切,我们和生活都签过迫不得已的协定。
可最终难以想象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些酸酸的烂番茄裹着肥胖的蛋块不可遏制地灌进他的脑海,一声“咕咚”,坚壁一样的意志就有了缝隙。
这可不是蓄谋啊!是他自己找过来的!
而且,如果,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天,应该没问题的吧?老铁再次瞟向街上,最终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来。
“啊……哪个谁……你念来听听……”老铁一方面自顾提起小锤,另一方面问起话来。
“什么?”
二奔没想到自己的请求会让老铁如此挣扎,那凝结在眉头的迟疑使自己心里也很不好受。
本以为凭借两人一见如故的情谊,还有几日来酸酸可口的西红柿炒鸡蛋,教习份密印怎么说也会是快刀看萝卜,爽快的不行。
“我说——念一念!”二奔的一句疑惑,使老铁突然暴跳如雷。
“我……我不识字呀!”
“轰隆!”街上的天空,再也无法睹视草木飘零,秋风戕物而自无情,一道白色霹雳及地,一声尖啼响彻归都,整座城市随即被豆粒大的眼泪笼罩。
……
“你不识字?”老铁的声音略微颤抖。
“嗯!”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如此紧要关头瞒也瞒不住,何不光棍一点。
“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也是一概不知?”
“闻所未闻!”二奔一听觉得老铁有些嫌弃他没文化,声音反而更大更底气十足了,惊得颗颗雨珠在台阶上碎成圆形的波澜。
风雨真是最动人的伙伴,和众人避穷困而行不一样,它是追逐破陋而往。
“嘶——”老铁瞪大了眼,狠狠吸了一口漂泊的凉气。
老铁,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我真瞧不起你!
……
“子学长。”在铁匠铺的街对面,两个人在槐树下并肩而立。一位是别着方剑的子和奏,一位是戴着狗耳灰色薄帽的青年人。往来巡逻的卫士对他们视而不见,好像那一片树影已把他们完全遮掩。不过瓢泼大雨有一双更为缜密的眼睛,把俩人和老槐树一起淋个失魂落魄。
“嗯?”子和奏道。
“老铁匠似乎立场不是很坚定啊。按规定,需要我们插手了啊……”狗耳帽有些着急。
“啊?你这么说,我就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了。最终测试本就没有限制范围,我们只是监察徇私舞弊,难道考生回家和老爷爷聊聊天我们都要阻止吗?”子和奏一张嘴就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怼得狗耳帽支支吾吾。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让人家爷孙好好地说说话。走!去采兰喝两盅,再听姑娘们弹弹曲儿……”
“子学长……”
子和奏一挥臂就套在了狗耳帽青年的脖子上,不由分说拖拉硬拽向采兰艺馆走去。
不是他子和奏有多不负责任,相反这一次他非常想要负责任。这可恶的小子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和绰兮泡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之一,长得一副草莽样子。
他来这就是来挑刺——啊呸!是来监察考核的,务必保证每位考生都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通过的的考核。
没想到,臭小子已经和锻造院的老院长攀上了关系,这才几天啊!
不过也好,既然锻造院老院长在里面,事情就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了,大人物的事自然要交给大人物去处理。
淋雨可是很辛苦的啊,去采兰馆暖暖身子,不过分吧?
子和奏和狗耳帽刚一离开,老铁这边就有了感应,正经高人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小子!”
“在!”虽然被老铁的生疏搞得有些伤心,可伤心归伤心,现在是自己求着人家,没得多的选择,忍他一忍又有何妨!
“鉴于你这个情况,我给你两种选择。”老铁神秘的比起两根手指。
竟然还有多余的选项,厉害啊老铁!
二奔兴奋地跳脚,眼巴巴地等着听。
“第一种选择,五成饱。第二种选择,十成饱。”
“大的!大的!多的!多的!”
“你听我说完,再选不迟。”老铁却很是严肃,一张方脸像极了法螺司黑漆漆的大门。
“五成饱,我略做指点,以后你还可以到我这坐坐。”老铁顿了一下,发现二奔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十成饱,包会。”
“包会!包会!”二奔抢先出声。
“但以后,你,我,”老铁指了指二奔和自己。“再无任何关系!你考虑一下。”说完,老铁就要转身挥锤。
“老铁!我考虑的很充实,十成!就十成!”
老铁转身的动作僵住了,小锤子在空中微微颤抖。哼哼,好小子,你考虑的可真快啊。
开玩笑,九十分钟的考试时间,一分钟选三道,过分吗?
“你真的想好了吗?我必须提醒你……”
“老铁!”二奔从黑木墩上站起来一声厉喝打断了他。“平时看不出来你竟然是那么磨叽的一个人,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家名额都满了!”
二奔想的很透彻,关系断了可以再发展,时间到了应天可就跑了。以自己超凡脱俗的资质必须选十成,少一成都可能因为天妒英才而与成功失之交臂。
老铁转过身,似笑非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咱们进入正题吧。”
二奔被他这一笑弄得心里毛毛的,可又一想,怕他作甚!归都能打铁的又不是就他一家,神气个什么劲!唯一勾起念想的盔甲和披风比整个鹿灵族还值钱,遥远到梦里都触摸不到。
二奔哼了一声摸出密卷递了过去。老铁摆摆手,示意不用。二奔微愕。
“开字密卷是功能性密印,主要作用是接引,核心就是感应。”老铁冲着欲言又止的二奔再次摆手。“你不懂没关系,接下来才是关键。”
二奔缩回头去,端端正正的坐好。
“开字密卷的心诀围绕着内关、至阳、鸠尾三大穴位在心脏和手臂之间结成特定的阵势,所以对这项密印来说指印只是辅助,只要达成特定的阵势,有没有指印都不重要……”
老铁精确地指出了三大穴位的所在,以及开字密卷成就的阵势效果和途径。经他这么一点拨,别说自己这样的绝顶天才,就是随便换头大猪鼻子都能悟个七七八八。
两人鼓弄了大半个时辰,不断地反复梳理强化贯通,终于觉得已经可以一试。
二奔在不大的黑木墩上盘腿坐下,闭目调息,等到一睁眼时候,两道精光暴射,手指舞动如车轮。
真元在体内化作一道无形细线,在前胸后背之间勾连不断,倏尔沿着左臂直下,在手腕内关穴停住,往来周折。待到起始两端相合,才见得图阵似鸟似树的全貌。
“密印·开!”
气脉之中的阵势瞬间流转起来,赤黄橙绿青蓝紫七色交织,二奔来到了一片茫茫虚无的世界。
“是你回来了么?”虚无的边缘混沌起伏,一道温柔的女声响彻双耳,像故人的问候,又像日夜被愁思所困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