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的那两周,我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一方面是长久以来的紧张突然松弛,就像一辆彪足马力的车到了终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另一方面,那时候还没出分。我们在期盼煎熬中,等待着。
我跟冯邈对了对数学,算是正常发挥。跟张川对了对理综,自觉超常发挥。后来我的理综果然考出了颇惊喜的分数,不知道是物理的功劳还是化学的,总之我挺感谢张川。
张川的语文分数下来的时候,是112,没拖后腿,他也喜滋滋的。
然而我们俩各自擅长的科目发挥的都不理想,同桌久了,这属于能量互补还是吸星大法,谁也说不清。
两周里,我见过冯邈、约过袁媛、和魏超一起吃过饭,甚至还有几个原来8班的同学,临近分别大家都特别珍惜,一些平时不熟络的人也格外亲切起来。
可是唯独没见张川。
我想我们都带着点成心,成心两周不联系,彼此静待出分,静待出分后的班级游,以及那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
就像张川曾说过,考完的吧,对他也许要表达的,我有预感。
这预感在出分的那天特别强烈,当我爸妈紧张的第三次拨打查分热线确认的时候,我也获知了张川的分数——比我高两分。这意味着,我们离那两所挨在一起的学校又近了一步,未来的人生里,也许会有对方的身影。
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确定明天天气一定很好,而我也会很开心,因为明天是5班约好一起出游的日子。
出游的地点考前早就定好,京城第一高峰,灵山。
夏天的灵山凉爽秀丽,第一又有着好意头,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我们没跟老刘汇报:听说,在那座山上许愿或者告白,都特别灵验。
灵山灵不灵还未经证实,一个绝对确凿的消息却已在班里迅速传开, 5班的高考状元,出乎意料的,不是叶子寒、不是梁莹莹,而是班长周亚男。
613分,班级第一、年级十六,那一年的清华录取线是621,班长的医学梦,圆了。
万年“豁学不罩”的周亚男,在高考中终于大罩了一次,我看着大巴车上热烈讨论着流星花园言承旭、与一众女生没什么分别的周亚男,心想,原来,努力真的有用。
“大黄太菜了,还说带我们虐7班,结果每次最先死的就他,拖后腿!”
惊险过一本线的张斌,正兴致勃勃的讲着和我们的数学老师一起去网吧打cs的经历。
考前老师们的围追堵截变成了考后其乐融融的组队打本,有时候我们其实忘了,那时候的大黄、小任他们,也不过20、30岁。
“大黄操作也太渣了。”瘦下来的杜畔重逢了巧克力派干脆面薯片等等老朋友,大概是高考考得小惊喜,来自老妈的奖励。
“少吃点。”
今天梁莹莹看杜畔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就像张川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太一样。
今天的张川有点安静,就连张斌他们说打游戏的事儿,也只是凑了句:“那是没有哥在。”
安静的张川和有点特别的眼神让我没好意思搭讪,我装作不在意的跟梁莹莹、李梦卓聊着,知道了叶子寒没来的原因——他考得不是很理想,据说打算复读。
知道了李梦卓全部志愿都是南方的那座城市,有彭垚的城市。知道了彭垚没有考中音乐学院,不过勉强能生活。
满车的嘁嘁喳喳掩饰着不知谁和谁的小情绪、小暧昧,老刘的眼镜里难得没有杀气,笑眯眯的看着我们,任大家放肆。
放肆的我们下了车,停车场那头,走过来另一群热闹的学生,有的男女生公然牵着手,居然比我们更加嚣张。
我看清了牵手的人,是一个军训班的宫珊,和7班那个男生,薛飞。
“我擦,冤家路窄啊!”7班的几个男生笑着冲张斌走了过来。
“孽缘孽缘。”两个班级在灵山偶遇,大家都觉得挺巧。
“手下败将,还不过来叩拜。”7班男生们哄起来,他们的班主任小任老师跟着从大巴车上走了下来。
“切,你们不就仗着有小任罩吗,可惜我们大黄不给力。”
男生们互不服输的说着游戏的事儿,女生则偷瞧着大大方方拉起手的宫珊和薛飞,觉得,7班同学的操作真是溜。
其实7班更溜的操作还在后面。后来听说,他们班里自行内销解决了四对儿,那届7班的男生普遍考得不好,不过一个个都对首师附感恩戴德。
相请不如偶遇,两个班索性混编在一起玩耍,那天天很蓝、云很轻、灵山很美,郁郁葱葱的,但是即便它光秃秃,我们也不在乎。
大家一起笑着闹着说着唱着,爬山、小溪里打水仗、一起野餐、围堵山间倒了霉现身的大蛤蟆,都玩疯了。
“你俩速度可以啊。”薛飞去收垃圾的功夫,我私下捅了捅宫珊。
宫珊没羞没臊的露出一副甜蜜样儿:“也是考完以后摊牌的……”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着实有点羡慕。
我和张川直到晚上才说上话,借着大家一起打扑克和玩真心话大冒险。
圆珠笔尖转到了杜畔,有人提问:“你最胖那会多少斤?”
杜畔挠了挠头,“216.5。”
“顶我俩!”很多女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畔有点不好意思,却不知道他的问题是最轻松的,接下来大家开启了八卦模式,真心话大多围绕着“你喜欢xxx”“xxx喜欢你”“xxx喜欢xxx”展开。
并顺势挖出了李梦卓喜欢的人在外校,高天则和冯邈是一对,郭岩居然一直暗恋7班的校女篮队队长等等“大料”。
那时候,我们的秘密和见识都还太少,彼此最大的心事就是喜欢,真心话里全是真心。
笔尖再次转动起来,这一回,停在了张川面前。
张斌嘿嘿坏笑一声:“川子,第一个问题啊,你喜欢的女生,在5班吗?”
张川愣了一下,“……在。”
大家哄笑着,“第二个问题,在咱们之中吗?!”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我发烫的脸,反正我做贼心虚的把头埋了老低,谁也没敢瞧。
张川磕巴了起来:“唉……你们丫一直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我要求换大冒险!”
“行,满足你,大冒险就是,现在走到喜欢的人面前表白!哈哈哈哈!”
男生们笑的更欢了,一片窘迫中,梁莹莹忽然指着外面大叫起来:“快看!”
大家的目光被梁莹莹吸引过去,此时此刻,我真想拥抱住救人于水火的莹莹。
我们都走了出去,屋外,碧蓝如洗的夜空下,是整片的璀璨无垠,城市里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清晰美丽的繁星。事实上,埋头书本、课业、高考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抬头,仰望过星空。
不知道谁起的头,我们三三两两的散开,各自对着漫天的星空开始许愿,希望借灵山这块风水宝地,美好的愿望都能成真。
我和张川同时站在了一处峰石上,像是不期而遇,又像是刻意约好。
“许的什么?”张川笑着转过来问,大概是晚风的关系,他的语气特别轻柔。
“当然是上大学呗。”我摆出故作轻松的样子,“你怎么没许?”
“愿望太多,还是自食其力吧,不麻烦上面了。”张川指了指天空。
张川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莫名砰砰砰跳得厉害,好像预感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果然他开了口,但是内容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只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杨帆,你知道物理学中‘熵’的概念吗?”
我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早已是一片呵呵呵,现在跟我聊物理学,这是什么招数?
“不、不知道……”我如实回答,关于“熵”的知识是高中物理的选修学习,被我十分自动自觉的略过了。
“熵是由物理学家克劳修斯在1854年提出的概念,物理意义是度量体系的混乱程度,甚至有科学家断言,熵理论对于整个科学来说是第一法则。”
“哦……”碰到物理的事儿,张川总是那么认真。
“所以……在我这……你就是那个熵。”
“什么意思?”
“就是说……总能引起,系统混乱……”
“混乱……我有那么差劲吗?”我的大脑再一次被物理打败,带着点忧伤质问着张川。
“我去……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说……唉,杨帆,你是不是猪!”张川也有点崩溃。
张川话里的意思我不是一点都没感知到,但总觉得这种话还是别猜来猜去,免得误会了什么。
张川接着还想说什么,不过张斌和莹莹、杜畔他们走了过来,“嘛呢?”三个人看着我们俩,很是怀疑,“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呸,许愿呢,你们也来呀?”我赶紧岔开。
我听到张川在笑声的遮掩下,微微长叹了一口气,有一些时机只是一瞬,过了就是过了。
“小心。”梁莹莹也凑了过来,小小的她站上一块巨石,向灵山深处高喊着,“大学,我来啦!”
“大学的美女们,我也来啦!”张斌跟着起哄。
“我要吃遍北京所有大学!”杜畔的豪情壮志获得了我们一致评价,“出息!”
“川子,你也来个。”
张川意味深长的瞟了我一眼,略运丹田发出了绝望的狮子吼:“都能不能好好学学物理!”
我咧着嘴跑到他身边:“再也不用学物理啦!”
啦……啦……啦……啦……
那天晚上,漫山间回荡着的,都是我们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