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忽忽进入到了5月,距最后时刻仅剩三十几天,我们跟全北京所有的高三生一样,开始填报志愿。
那时候,我们作为最后几届,高考还是先报后考的模式。那时候的我们,总能站在社会变革中各种各样的临界点上,就像我们作为第二波考生,是高考提前到6月的先行军,躲过了酷暑,也少了一个月的复习准备时间;就像我们小升初,第一次赶上了电脑派位;就像素质教育也刚好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应势而生。
踩着时代的步伐,这多少让我们觉得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一代。直到后来,网上又流传出一种说法:被试验的小白鼠一代。
老刘发了好几本报考指南,用了一整节课细细的讲了半天,苦口又婆心。
其实不用老师强调填报志愿的重要性,那时候,同学间私下里的一句话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四分考,五分报,还有一分瞎胡闹。
玩笑归玩笑,面对高考志愿,没人敢闹,大家都把薄薄的志愿表和厚厚的报考指南乖乖搬回了家,和父母亲认认真真的商量。
那天回家的路我骑了好久,因为26老式车严重超载导致带不起速度,等好不容易蹭到家的时候,车筐都歪了。
“嘿!哈!”微一运功,我把几大本指南连搬带砸,摆到了老杨和朱女士面前。
“这么多!”他俩显然也没做好心理准备。我点点头,顺带看了眼书柜里那本《辞海》的厚度,结果,《辞海》败了。
老杨的眼神在几大本间游移不定,接着大概觉得人往高处走,直接略过了三本、二本填报指南,拿起了《全国高校1985-2003年一本录取分数线》。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清华、北大等名校,老杨的目光顿了一下,开了一个生硬的玩笑:“要不,前面也稍微看看,万一咱闺女又超常发挥呢,啊哈哈哈……”
除了老杨,谁都没乐,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挺冷,尬笑中将指南呼啦啦快速往后翻着,这一翻就翻到了600多页。
其实那会儿,我们的水平基本已经固定,我的成绩,正常发挥能考个一本的中游学校或者二本的好专业。
在大家都努劲儿冲刺的高三,我在班里的成绩反倒下滑到了十名开外,源于那两个多月的颓废。纵然后面奋起追赶,可在同学们都拼命学习的节骨眼儿,不进步就是退步,再怎么赶,时光都已经流逝了。
我看着那些300、400页上的好学校名字,如果当时没有蹉跎时间,现在是不是就有底气翻开研究一下呢?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生出满脑子懊悔,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每一个选择、每一种对待人生的方式,都有其代价。
老杨在600到1200多页的区间里来来回回的翻着,不停嘀咕:“选哪个好呢……”
我和老杨专注而漫无目的的翻看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朱女士忍不住发话了:“这样盲目选不行,按女儿水平先定几个大方向,一是分数区间;二是学校地理位置,北京还是外地;三是划定几个专业方向,我的意见是先定专业再看学校。”
领导的发言就是有水平,句句说到了重点,在我妈的指点下,1200页缩到了900页。
那时候,我们对于自己的未来还很模糊,将来想干嘛、从事哪个领域的工作、大学毕业了以什么技能谋生,这些,对于尚处在高考奋战阶段的我们,都无暇细细打算,有点跃跃欲试,又有点朦朦胧胧。
当然,也有早已规划好的,比如班长周亚男,听说她从高一就励志学医,当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夫。
周亚男这样的毕竟属于极少数,更多的人都还没有想好,力气只剩下应付眼前焦头烂额的高考,其他的,用杜畔的话说:全靠命。
老杨和朱女士在翻到879页的时候,基本拟定了几个填报方向,都是那时候大热门的专业,金融、管理、电子信息、生物工程和我国蒸蒸日上迅速腾飞的,航天学。
老杨犹豫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航天的物理学的都挺深,要不让闺女去其他领域做贡献吧,祖国的航天事业就留给其他有志青年建设。”
两个人征询我的意见,我说,特别感兴趣的专业暂时不清楚,但是就一个原则:打死也不学物理了。
就这样,电子信息和生物工程也拜拜了。
我们一家人在金融学和管理学间徘徊了半天,最后老杨发表了十分钟的非专业意见,什么管理学的就业面更广,管理学也有金融经济专业的知识,而且金融学万一赶上金融危机就惨了。
结果没想到,跟“理”斗智斗勇了十几年的杨女侠,到底还是载在了“理”的手中。不过管理管理,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理”就归我“管”了?这么一想,又立马有一种精神胜利的感觉,我欣然点了点头,同意了。
而关于另一个报考地域的问题,我没有很快给出答案,老杨和朱女士只好按照管理学专业排名,各找了几所北京和外地的学校,作为初选。
我看着表格里的那些城市名没有吭声——关于这方面,我想跟一个人商量商量……
张川的表格就平放在课桌上,跟我的挨着,我瞅了瞅,满张的机械制造、材料力学、计算机工程、信息科学与技术,不愧是物理大神。
“你怎么都报的管理类专业啊?”张川也大大方方打量起我的志愿表。
“对啊,听说管理类以后都不用学物理了。”
“……”
张川哭笑不得的晃了晃脑袋,我进而不动声色的瞟了眼他填报的地址,没一个北京的学校,并且除了一个大连,基本都是南方沿海城市。
干嘛,北京待腻味了?想起张川家的情况,这一句我并没问出口。倒是张川出人意外的跟我说了好多,比如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他确实不想再跟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了,总想出去看看。
又比如他爸说18岁已经是男人了,所以这次的填报决定要他自己拿主意,父亲只是予以建议支持,张川一点儿没提对于高考志愿大事他的妈妈是什么意见,我想,可能依旧漠不关心吧。
“我喜欢海,综合了专业和学校,尽量选的都是海滨城市,你看这儿的学校,听说校门后头就连着海,特带劲。”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张川对大海有这么深的喜爱,也许所有的川流,最终都注定要汇入大海。一门心思想南下的张川让我想起了只身北上的成言,那个酒吧里倔强孤独的姑娘,或者,大家的人生,多多少少都是一种围城。
张川说这些的时候,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憧憬,我被这憧憬闪到,也跟着幻想起来,阳光啊、沙滩啊、大海啊,还有美好的大学生活,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你这个志愿不坚定啊,”张川指着我表格上天南海北的城市,“一会北京一会外地,不能盲目择校啊杨帆同学。”
“那你的建议呢?”
“专业当然重要,不过位置、环境,还有学校所在的城市生活水平你是不是能适应,这都要综合考虑。”张川煞有其事的分析着,他的话里透着些将说未说的意思,我并没有点明,只是微笑着和他起劲儿的交流。
“咱俩报同一所大学吧”“我想跟你待在一个城市”,这样的话我们没提一个字,就在这样不经意的商量里面,两张填报表靠前的城市越来越近,似乎小心翼翼配合着彼此的默契。
那时候的喜欢,一直是那样朦胧,我们敏感呵护着,似乎有点期待、又有点舍不得捅破。
“就它了,完美!”张川说着,愉悦的把表格上的铅笔草稿擦去,拎起黑色签字笔在第一志愿那栏郑重写下了一个名字。
我确认了一遍张川的——这家伙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把老爸老妈之前帮填的名字轻轻擦掉,在自己的表格上重新换了一个名字。
我也不清楚这个决定最后是父母、张川或者我自己的,大概都有那么点,但是对于这个城市和学校,我挺满意,当然,前提是能考上。
“不错不错。”张川的眼睛眯着,“直接写上吧,还拿什么铅笔啊。”
我挡开了他递过来的签字笔:“等……等,还得回家报备一下。”
“哦。”张川挠了挠头,掩饰着今天反常的着急态度。
我看着他有点泛红的耳根,心里直乐:这个刚才还大笔一挥指点江山的男孩。
几乎在我们俩填好志愿的同时,后排杜畔和梁莹莹也有了方向,两个人都选择留在了首都的学校。
“这所的专业排名是全国第一。”梁莹莹的理由是北京好学校多。
“这所的分数对本市考生比较兜底……”杜畔的真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其实他说的没错,而我们也终于得知了外地转校生白洁一直以来敌意的缘由——
“同样的学校,我们那边学生想考上,至少得比首都学生多考一百多分。山东考生多,你们根本想像不到那边的竞争激烈程度,你们随随便便学一学就能考的一本校,那边很多好学生连想都不敢想……”
我们都没吭声,就算是北京孩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上一本校,不过白洁说的一部分也是事实,我们确实在无形之中享受着一些东西。
或许,这才是世界的真相,有公平,也存在不公。
白洁在所有人的沉默中报考了一所令人望而生叹的名校,领衔5班的志愿第一梯队,接着领衔第二梯队起跑的,竟然是班长,周亚男。
她义无反顾填下的一志愿及唯一志愿,是一所全国闻名的医学高校,医学专业的分数线本来就高于其他专业,周亚男选择的第一专业,就算跟清华北大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不行,就明年再考。”周亚男说的时候有种破釜沉舟的坚毅。
尽管没人有权干涉别人的志愿填报,但是大家还是不免小声议论,都觉得,在我们普遍保守的选择下,周亚男的举动,未免太冒险。
然而班长依旧决绝,一门心思扑向她从高一起就励志的医学,也许三年来的不懈努力三年来的无形压力,只有周亚男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我们无论聪不聪明漂不漂亮,都直率而认真的活着,都怪可爱的。
所有的志愿都落了地,稳妥的也好冒险的也罢,用老刘的话说,要想愿望成真,全看最后这一哆嗦了。
临放假的那天,老刘叮嘱了很多,考前考中考后注意事项,一定要提前到考点熟悉,准考证千万别忘带,铅笔要用2B的至少准备3根儿笔头别削太尖,甚至水杯别放桌上这样的小事也嘱咐到了。
老刘又寄语了很多,打气的话祝福的话,叫我们别紧张,要相信自己好好发挥。最后大概是为了要鼓励大家,说了句:“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
我想起刚到5班的时候,晓雪曾经吐槽过,老刘高一经常指着不成器的他们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也不知道到底哪句是真的,又或许都是,这话老刘是不是对每届学生都要说上一遍,我们不清楚,但是她对大家说的时候挺动情,好多人都哭了。
“加油!”张川冲红着眼睛的我说了句,一脸诚恳。
我在半哭半笑中回了个,“一起加油!”十分认真。
我知道,不管是最差的一届,还是最好的一届,无论前方是鲜花还是荆棘,我们终于要走到了高中三年所有学习生活的目的地和终点站——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