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朕上一道烧花鸭……”
“嗻,陛下。”还没等宦官小三子把菜端上来,“滴滴哒滴哒——”响声大作,中断了被窝里的满汉全席。
睡眼惺忪的陆续从美梦里坐了起来,天刚蒙蒙亮,我抓起冯邈的手腕看了眼,才刚5:10。
“没事儿,继续。”众睡神很快原地躺倒。
这号声,已经是一周以来的第三次。
起初听到要开展紧急集合野外拉练的消息,大家都很紧张。国峰说,标准的紧急集合要求行李整理的像豆腐块,这导致三班有好几个人一度晚上被子都没铺开,睡得胆战心惊,就等着外面一声令下,打好铺盖卷出发。因为当时听说,最慢的集合班级,会被罚加跑五公里。
前几天,当第一次号声划破长空时,所有人都警醒的爬了起来,刚奔到门口,老刘把我们拦住了,“没事儿,部队试试播音喇叭……”
当第二次号声猝不及防的时候,我们认为这次一定是真的了,才跑到楼下,国峰还有几个教官一脸悠闲的说,“是营里那边演习,跟你们没关系。”
两次经验教训,让我们有种狼来了的感觉,渐渐就松懈了下去。
军训前,老杨同志作为一名部队老兵还积极踊跃的要教我叠“豆腐块”。
“看好啊闺女,你先把一边折过来,用手将内侧压实……”
老杨理论指导了好半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看着他最后实践出的五指山一般连绵起伏的成品,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爸。”
“啊?”
“这是……豆腐块?”
“……部队的被子都很硬,咱家空调被太飘了,难免差了点意思。”
多年疏于训练的老杨试图遮掩过去,被朱女士无情拆穿:“你爸当兵的时候就不会叠,都是让上铺的李伯伯帮着,过后拿津贴请人家吃打卤面。”
老杨脸上有些挂不住:“多少年的鸡毛蒜皮了,也至于拿出来跟孩子说……”末了还加了一句辩词,“都军事现代化了,凡事要靠智取。”
我决定将老杨家的优良传统深入贯彻落实,管他什么豆腐块儿、什么紧急集合,还是先睡个回笼觉,下一道,该让小三子上卤鸡爪了……
“滴滴哒滴哒滴哒——”然而这次,集合号又响了一遍,比刚才的更急、声音更响。
“快起来快起来,紧急集合了!”老刘挨屋敲门催促。
这回,狼是真的来了,没准备好的我们拿着行军绳、手忙脚乱的把行囊捆上,一点没有急行军的样子,一个个跟逃荒似的。
“全体都有,跑步走!”黑脸的政委也来了。
“去哪啊?”
有人摇了摇头,“跟着走吧。”
校园大军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进发,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将近三周,我们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是执行起教官的口令已经不打折扣。另一个小原因是,对从来没有急行军经历的我们来说,这次行动无疑带着那么点兴奋猎奇。
那时候,我们是那样年轻那样不安分,乐于迎接任何未知的体验。
然而兴奋好玩儿很快就被炽热的日头和磨脚的胶鞋消磨殆尽,“还不到啊……”
一路上原本有序的队形开始变队,一会是三五成群的密集型、一会是稀稀拉拉的松垮式,大概也觉得这次行动对我们来说确实有些超纲,教官们都没说什么。
国峰冲我们几个拉在后面的吊车尾笑了笑,“怎么,平时叽叽喳喳的,这回不成了?”
“教官,真太累了。”我扶着冯邈,这家伙每月的“亲戚”还不幸造访,正捂着肚子坚持。
“娇气,这才五公里。”
国峰说着,把我和冯邈身上的背包接了过来,挎在了自己身上。
“谢谢教官!”我觉得,虽然训练的时候格外严格、人又不帅,国峰也有国峰的优点,比较实在。
在我和冯邈的带头示范下,晓雪和宫珊也很快结成了对子,国峰身上的行囊变成了四个。
“沉不沉啊教官。”
“不沉不沉,你们快点走就行,别拉后太多。”
本以为国峰是为了3班集体荣誉才对我们几个吊车尾特别照顾,没想到,跑得快、确实有跑得快的好处。
离军营五公里的目的地,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而这座纪念馆里,有一个小商店,销售纪念品之余,还顺带卖点饮料。
等我们最后一波人赶到的时候,小商店的货架上空空荡荡,早已被洗劫一空,抗日战争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今天可能会有点恍惚——怕不是鬼子又进村儿了吧?
张川、杜胖和张斌他们,正在众人的艳羡围观中,喝着冰可乐。
“冯邈。”那边高天则似乎也抢购到一瓶,冯邈乐呵呵的走过去由得他接济。
“你们怎么吃独食啊?”没赶上趟儿的我开始讨伐起张川。
“那没办法,谁让你们慢吞吞的,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这家伙嘚瑟的又喝了一口,“爽!”
“你们那天买零食不说没钱了吗。”
杜胖一饮而尽手中可乐,打了个满足的嗝儿,把易拉罐一捏,“谁还没有块八毛傍身了,也就够一罐可乐的了。”
“想喝不?说自己是乌龟,哥考虑考虑。”张川欠扁的晃着手里的半听可乐。
这算,间接亲吻吗……
“呸,谁要捡你狗剩儿。”女侠也要面子的啊。
“切,逗你呐。”张川说着把手插进了裤兜,“接住!”
一抹红色从空中划过弧线——一听可乐就这么砸到了手中。
“最后一瓶了,好不容易抢到的。”
“这还差不多。”可乐还带着点凉气儿,一定是冰冰的、甜甜的味道。我喜滋滋的掰开了易拉环——
“噗呲——”褐色的气体立刻喷涌而出,洒了满手,我凑近的鼻子很快遭了殃。
“哈哈哈,笨!”杨女侠的囧样被始作俑者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果然就不该相信这家伙能有这么暖心,“小三子,你今天死定了我告诉你!”
老师和教官们对大家买可乐的事儿,都睁一只闭一只眼,算作默认奖励。两口可乐将五公里拉练跑的疲惫一扫而空,那时候的我们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同学们,今天,我们通过拉练的形式跑到抗日战争纪念馆,有着十分深远的意义,66年前……”
1937年7月7日夜,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29军严辞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又炮轰宛平城,第29军奋起抗战,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爆发。
“卢沟桥事变”标志着中华民族统一抗日战线的开始,中国人民经过流血牺牲、艰苦抗战,终于在1945年8月15日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赢得了民族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
这段历史课本上的文字,化成了眼前的大量资料和无数照片,真实的历史穿越时空、带着血泪展示在眼前,比什么课本知识都更具穿透力。
我看见一个实物展示柜里陈列的旧钢笔和老闹钟,闹钟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半个多世纪前。而在各位抗日名将、劲旅介绍照片的右下角,有一张不太起眼的黑白照片,照片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上面是几百个稚嫩的面孔——这些实物和照片,都属于七七事变爆发后英勇抵抗日军的29军中、一些身份特殊的人。
那是临时编入军队的一群学生兵,有1500多人,跟我们差不多的年纪,或许也正在进行着他们那个年代的“军训”。可是敌寇来犯、家国破碎,哪来的什么军训、演习,一切都是真枪实弹。
中华民族存亡之际,书生意气赤子心,投笔从戎效家国,血肉筑就民族魂,万里河山埋忠骨。
这是照片边上配的一句话,是学生兵们的壮志豪言和一腔热血。
最后,这1500名缺乏正规军事训练的学生兵,惨遭叛徒出卖,被日军集中火力攻破,几乎牺牲殆尽。
“最tm恨的就是汉奸了。”张川在一旁看得愤慨激昂。
我们这一代人很幸运,生活在了祖国日益强大的和平年代,不必时刻准备奉献生命报效祖国。
这一代也很彷徨。面对日益纷乱繁杂的世界,未来的我们,又将肩负起怎样的历史使命和民族责任?
“同学们,中华民族走过了66年的风雨历程,今天的幸福生活,离不开先辈们艰苦卓绝、洒血洒汗的不懈开拓和奋斗,我们更加要珍惜……努力学习,不负祖国、不负时代、不负青春!”
耳边响起了嘹亮的喊声:“努力学习,不负祖国!不负时代!不负青春!”
我想,这,是我们这一代整齐划一的口号,也是我们会践行的承诺。
拉练之后回到营地,大家集体表演了苦练已久的正步走和军体拳,虽然有些美中不足:比如晓雪的顺拐带跑偏了我们那一排的人,或者聂文婧打军体拳打到兴致高时、不小心使出了跆拳道的飞踢,把教官的鼻子踹出了血……
当然,瑕不掩瑜,军训成果汇报表演总体成功,连一向黑脸的政委都难得夸赞了我们“跟刚来的时候比、气象一新”,石校长更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那天晚上,是我们在军营生活的最后一晚,教官们以一场别开生面的欢送会进行告别。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欧阳教官的吉他一上台,立刻引起下面一阵尖叫。
每个班的教官都表演了节目,有弹吉他的、说相声的、快板的、吹萨克斯的,个个身怀绝技、多才多艺。
我们的国峰也怯生生的上去了:“我给大家唱首《当兵的人》。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国峰生喊起来,一首兼有豪迈万丈和柔情婉转的军旅名曲,被他演绎的,愣是没听出来调。
欧阳谢幕的时候,四班好几个女生都哭了,国峰下台的时候,三班都卖力的鼓掌喝彩。
相比城市里来的兵,国峰既没学过吉他也不会快板,唱歌纯凭一股子蛮力气,可是这样毫无颜值才华的国峰,我们在最后要分别的时刻竟然也有些舍不得起来,说不上为什么。
国峰曾说,瞧你们多好,可以在这样好的城市这样好的学校这样好的环境里,无忧无虑的学习,将来还能考大学。国峰看着我们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我们逗他,你这里也不错啊,除了伙食差点,天天都能锻炼身体、增强体魄。
国峰的厚嘴唇咧开,憨憨的,说来说去总是那句,“当兵,我不后悔。”
后来送我们上车的时候,国峰又加了一句,“都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别丢咱三班的脸。”说完给我们敬了个军礼。
我们一下子都哭了,泣不成声的给国峰集体来了个回敬。
“你们敬的啥,都不标准,我看还得再练一个月。”国峰说。
“好。”我们又笑了起来。
分别就在哭哭笑笑中随着军用卡车渐渐载远。
那时候,交通线和互联网还不发达,没有手机、微信、微博可以在虚拟中拉近彼此的距离,每一次的相逢,都格外珍惜,每一次的别离,也都满布感伤。
我在满卡车的感伤中又见到了卢沟桥,这个经历战火洗礼与历史沧桑的地方,此时静静横亘在永定河上,桥上的石狮子默默的注视着我们,见我们嘁嘁喳喳的来,又哭哭啼啼的离开。
短短二十天的军训似乎什么也没改变,可我知道,当卡车驶回学校,当后天开学、高三到来的时候——
未来已整装待发,而我们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