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五月歌咏比赛,高二5班最终夺得了最佳风尚奖的殊荣。
当然,其他班也拿了什么最佳组织奖、最佳旋律奖——都是学校专为安慰那些没取得前三名的班级设立。
我觉得能拿到这一大奖,除了大家走心演唱的《蜗牛》以外,另一首歌曲同样功不可没——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在老刘的要求下,每个人有种革命烈士一般的愤慨激昂,眼睛怒争着从头到尾直愣愣盯住石校长、刁主任等一众校领导不松懈,被一路凝视着的石校长终于为5班的凛然气度所折服,于是亲自上台给我们颁了奖。
红五月之后,马上进入了黑六月。
之所以黑,是因为这个月有两件不得民心的事儿,一件是学校要召开高三前的家长学生动员会,另外一件,就是我们要迎来整个高中的唯一一次会考。
作为全市统一命题监考的高中毕业考试,会考标志着大家高中学业的告一阶段,通过之后会发放高中毕业证,地位特殊而重要。
当然,会考、会考,顾名思义,就是会的考,不会的,不考。
所以一百分制的会考,学霸们基本都是满分,平时七八十分的都能考到九十几,平时五六十的也大多晋升到了七八十,总之,单看会考之后的成绩,上上下下呈现出一片母慈子孝、皆大欢喜的和乐场面。
我攥着自己那张89的物理会考试卷,俨然一个真正的物理大神,美滋滋的。
“依我分析,这次物理90以下的,卷面分得减30,差不多才是高考的正常难度。”对我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这种事儿,张川可没少干。
“那我掐指一算,就你寒假作业默写都要问的水平,语文得扣100,变负分才真实。”对张川的不懈打击,我也一直保持着应有的水准。
“切,”张川很不以为意,“你当我真不会呐,都说了,哥这叫慰问弱势群体。”
这话让我想起大年三十的那通电话,于是笑了笑,决定今天放这小子一马。
因为会考,班里头一次公布成绩的氛围可以用其乐融融来形容,晓雪、张斌、杜胖几个人凑在一起正讲着什么八卦话题,聊到哈哈大笑。周亚男也不像平时那么紧张考试排名,只是依旧温书做习题。
“我靠,中了!”杜胖平地一声吼,高举着冰红茶的盖子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再来一瓶,终于中了!NB!”
看他激动雀跃的样子,谁也没忍心告诉杜胖,大家的“再来一瓶”都是十中三或五中二的获奖率,像他这样天天不间断买小半年才中一瓶的情况,也确实是比较稀有的运气。
在喜庆热烈的氛围之下,一股暗流悄然涌动。
那是对即将召开的动员会的忐忑,是对准备进入高三生活的不安,还有,是面临文理分班的重大抉择。
而这样的抉择对于我,尤其纠结。
杨女侠往左看了看,感性的大门招着手,来吧,投入语文历史政治的怀抱,这是你擅长的领域,可是他们中间,一个叫“地理”的朋友十分不友好的挡在前面:南半球的热带反气旋图搞清楚了吗?
杨女侠接着朝右边瞧了瞧,理性的殿堂发来邀请,这边,才是大多数人选择的真理之路,然而那个“物理”大魔头又跳了出来:物理渣渣们,在我的深渊中颤抖吧!
一边是一直不灵的文科地理,一边是向来垫底的理科物理,看来“理”这个字,跟我注定八字不合。
此时此刻,还真羡慕张川,肯定不假思索的选了理科,或者以后笃定当哲学家的蒋乐乐。
杨女侠站在这决定未来人生走向的重要分岔口上,左顾右盼,深感前路茫茫。
“喂,分班的事,你想过吗?”张川今天似乎察觉出了什么。
“没想好,你呢?”
“我还用说吗,肯定理科啊,哥要是去文科的话,那不叫分班,叫自寻死路。”果然,这家伙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你打算动摇了?得坚定阶级立场啊,理科才是溜光大道。”
一下午,张川像个推销员,不遗余力的说着选理科的种种好处。
张川的话里有些微妙的传达,当我再次向右看的时候,物理大魔头的旁边多了个人,那人温暖的笑着,这令我对物理的恐惧减少了一些,选择的天平开始倾斜。
然而我的话和他的话都不算最终的决定,那时候我们家,算是小事民主、大事专制。
“女孩子学文科好,再说你物理又不好。”作为老杨家的头把交椅,朱女士首先发表意见。
我对我妈这种按性别区分文理的做法嗤之以鼻,关键时刻,老杨同志跟我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但是文科毕竟算小众,况且咱闺女哪只物理不好,地理也差得很呐。”
老杨同志……你确定跟我是统一战线的吗?
“文科文文静静踏踏实实的,女孩子以后当个记者啊、文字工作者什么的,挺好。”我妈可能把文字头的都当成亲戚了,错将文科与文静对等。
“也听听孩子怎么说。”老杨自觉地位不及朱女士,把我搬了出来,并且在后面冲我挤了挤眼。
“我觉得,都有道理。不过呢,听老师说,学理的大学以后可以转文,学文再转理就特别难了。”我真诚的看着二老,同时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天平似乎完全沦陷。
老杨误认为是他的暗示起了作用,不禁沾沾自得:“闺女说的没错,还是理科,理科好。而且现在的趋势,理科比文科好找工作。”
老杨最后这句未经考证的话起了关键作用,杨女侠从此便走上了理科的坎坷道路。
我不确定在文理科分班这件事上,一个人的作用有多大。
那时候,纵然喜欢是青春成长中最梦幻的色彩,可我们的生活远不仅仅喜欢,还有纯粹的友情、温暖的亲情,我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学习如何与整个世界沟通,如何与我们自己相处。
所有这些纠缠在一起,影响着每件事、每个决定,我不确定分班这件事到底是哪一方面占据了主导,只是一想到高三还能和大家做同学、和他做同桌,就挺高兴。
交分班表的那天,张川看了看我桌上的空空一片,好像也高兴了起来,“留下了?”
“嗯,留下了。”
张川咧开了嘴:“孺子可教。”
“教你大爷。”我笑着回怼,“还得坐你边上,就当为高考忍辱负重了。”
“我才是卧薪尝胆!”
我想,也许我们都在说:还能做同桌,真好。
5班最终有三个人提交了分班表,申请去高三新成立的文科班——高三9班。一个是大家都知道的蒋乐乐,另一个,是聂文婧。
“聂姐这是弃武从文了。”
“恭祝聂姐继续称霸文科班,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好说好说。”聂文婧冲大家微微抱拳,一副疏阔的气派,离开的潇潇洒洒。
还有一个,我们都没想到的,居然是苏丽雅。
“啊,苏苏你也要走?”
尽管期末成绩有下滑,苏苏的学习在班里一直很稳定,这样一个各科均衡的学生不知为什么选了文科班,连跟我们小分队都没打招呼,确实很出乎大家的预料。
“恩,已经想好了,换个环境。”
“干嘛换环境,班里不好吗?”
“当然好,就是想感受一下不一样的学习氛围。”
苏苏的理由显得有点牵强,但是大家没再说什么,毕竟,人生中有些抉择,谁也无法替代、无权置喙。
“常回家看看啊。”
“我也舍不得你们。”
“苏丽雅同学,小分队的活动还得积极参加啊。”
苏苏笑着垂下眼眸,“会的。”
苏丽雅挨个跟我们小分队成员真诚地道了别,结果到了张川这儿,却几乎看都没看他,只是敷衍的打了个招呼。不知怎么,我却觉得,或许只有这小子,对苏丽雅才格外不同。
比如虽然没有任何依据,可我就是知道,放学前塞进张川桌位里的那封只注着“一些话”的信,是苏苏写的。就像我渐渐发现,物理小组的活动只有在张川参加的时候苏苏才会积极踊跃,她也并不是跟所有男生说话都会脸红,仅限对着张川的时候,还有,元旦的礼物互换,苏苏开心了好几天……这些没什么征兆的蛛丝马迹,连当事人张川都未必意识到,却被我一一捕捉下来。也许,是女生的小敏锐吧。
我有点好奇苏苏是不是也默默注视着张川,有点好奇她有没有发现张川文具盒下面那根儿我送的笔,还有点疑惑,她期末那段时间的心不在焉和成绩下滑会不会与此有关……然而在青春的懵懂里,我什么也没问,只给了苏苏一个拥抱。
继高一的排名分班后,我们再一次经历了文理科分班,又多了一些别离、一些重聚,一些欢喜、一些忧愁,一些忐忑和一些期冀。
分这个字,提起来总是带着点伤感,就像我们今后人生里还会面临的那许多个分——分歧、分手、分别,后来我们也深谙了人生聚少离多的道理,越来越习惯于各种各样的分。相比之下,分班,似乎只是这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分,可那时候分班的体验已经足以撞击澎湃年轻的心,那是我们最初最早经历的,最纯又最痛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