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5月,已经立夏,北京城还在慢慢愈合非典过后的伤痛。万物复苏、百业复兴,大家在夏日里感受到的,是融融的春意。
高二快结业的我们,面对即将恐怖来袭的高三,感觉这份春意尤其珍贵。
“这次红五月,算是你们高中参加的最后一次文化活动,一定要认真准备,争取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老刘难得煽情一次。
红五月作为首师附的老传统,悠远流长。固定于每年五月举办的校园合唱比赛,以班级为单位评出名次,旨在让学生们铭记这一曾经的同反动敌人浴血搏斗的光辉月份,鼓舞大家为更加美好的未来而不懈奋斗。
“最后一次”这样的字眼儿令我们都有些唏嘘感慨,见识过以前高三学长学姐们的日子,我们都知道,这次红五月校园合唱比赛活动,某种程度就像是死刑犯临刑前的那一顿丰盛晚宴。
也因为这样,这次的活动报名积极踊跃,完全不需要动员。甚至我还得主动劝退几个积极参与的五音不全。
“乐乐,为了班级荣誉,这次你就别上了……”
“可我想参加,毕竟最后一次了。”
“那……要不这样,你跟着做口型,千万别出声。”
“……”
而在选曲方面,全班也是集思广益,基本形成了三派。
一是以周亚男、经涛等为主,提议唱《黄河大合唱》《四渡赤水出奇兵》这样的经典革命曲目,班长说,“红五月就要凸显红”,简称“红派”。
“红也不一定非要革命歌曲,再说四渡赤水去年2班的就唱过,黄河大合唱我保守估计这届得有三个班唱,撞歌儿率太高。”反对的声音来自“民派”,班里有一小撮民乐迷打算表演民族歌曲《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王迪,你要是能把这歌开头吼上去,我们就没意见,对了,还得加上陕北农民包头巾的造型。”
“民派”的带头大哥王迪,被晓雪这么一搅和,立刻哑了火。况且,全班同学对包头巾和羊褂衫造型也是十分拒绝的。
最后一大帮派,比较人多势众的,就属晓雪的“扯派”了。说她扯,主要是晓雪一会说要帕瓦罗蒂《我的太阳》技惊四座,一会又翻出来邓丽君的《甜蜜蜜》走怀旧小清新路线,飘忽不定。
不过鉴于扯派上有本次活动的组织方杨文委鼎力支持,下有不明真相的广大群众积极配合,所以在5班的呼声越来越高,逐渐吞并了另两派。
“所以呢,到底唱啥?”
“要不,梁静茹的《勇气》?”晓雪又扯开了一条思路。
“当着校长和老刘的面儿集体唱情歌,你挺优秀啊。”
“那这样,回去都琢磨琢磨,明天再定。”
明天很快就到了,班会上,杨文委带头发言:不如《明天会更好》,积极向上,结果惨遭大家集体否决——太老套。
杜畔说,阿雅的《锉冰进行曲》,绝对独树一帜。
“什么玩意儿?”
“给你们演示一下,”杜胖站了起来,开始卖力表演,“红豆!大红豆!芋头!挫挫挫挫挫挫,你要加什么料……”
“行行行,赶紧收了神通吧。”
“等会,还有一段呐,不觉得逗吗……”
“想喝奶茶就直说……”
“逗你大爷啊。”
杜胖被群众的声讨淹没。
“我觉得,《爱biang(拼)jia(才)会赢》,学生嘛,就是要奋力拼搏。”
因为提议的是聂文婧,所以尽管我们心里有些想法,反驳的时候却都极为婉转。
“文婧的寓意很好,我有点不成熟的小意见,就是这首歌吧,好是好、但是一首闽南语,学起来有难度,而且,一般是……那个……大家吼歌为搞笑才唱的……”张斌小心翼翼看着聂文婧的表情,弱弱的反对道。
聂文婧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同学们,红五月啊,就得红、得燃,怎么燃,请参考世界杯主题曲《OLE OLE OLE》,保证热血喷张。”
“你是热血了,刁主任高血压,你再让他老人家不小心血溅当场。”怼起小三子我当然不会嘴软。
“是啊,红五月,又不是振兴杯,唱什么体育歌曲。”
……5班的班会渐渐开成了一锅粥,面对迟迟未定的曲目,杨文委脑袋有些大——唉,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晓雪,你怎么不说话了?”
晓雪看着我,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民主一点,我在等他们的歌曲都被毙的差不多,再出手。”
“……”
晓雪直接把班里的录音机拎到了讲台上,插入一盘磁带,“同学们,明目张胆的情歌不行、偏离主题也不行,歌曲得有新意又不能太生僻、还要欢快好唱的,大家听听这首怎么样——”
录音机里响起一曲前奏,紧接着是一个轻盈的英文女声,带点爵士腔。调子挺熟悉的,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歌。
“有点耳熟。”
“别说,不难听。”
“就是英文的。”
“英文没事儿,练练不成问题。”
“什么歌啊?”
“你们再听听,绝对都听过。”晓雪跟着音乐轻轻晃动,卖着官司。
“到底什么歌?”
“真没人听出来?”
“赶紧揭晓吧。”
“这歌还有个中文版本,我给大家唱两句。”晓雪清了清嗓子,张口就来,“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
“……”
“我去!”
“情深深雨蒙蒙!”
于是,在否决了一众提议歌曲后,奇葩的英文版《小冤家》“jambalaya”以黑马姿态成功入选了高二5班此届红五月合唱曲目,据晓雪扫盲,“jambalaya”的英文名翻译过来,就是什锦菜的意思,究竟这盆子什锦菜能不能带领5班在比赛中突出重围,还是个深深又蒙蒙的未知数。
既然是什锦菜,服装自然也得杂烩一点,“别统一着装了,每人找件自己的T恤,越鲜艳越好”。
于是杜畔顶着一个被他庞大身躯撑变形的绿色大嘴猴、张斌套了件印象派中间标着blood的血腥短袖、张川身着印满了各种秃头球星的衣服,大摇大摆就来了。
我觉得,歌唱的好不好难说,单看服装,我们班稳赢了。
可惜我们的品味跟老刘的到底有那么些出入,第二次彩排的时候,老刘来观摩了。
老刘来一是想看看班级的进展情况,二是告诉我们,考虑到学生们多元的文化需求,学校决定在往届一首合唱曲目的基础上,增加一首表演曲目。
“你们把现在彩排的歌演一遍我看看,再加首不同风格的就可以了。”
我们踌躇满志的在老刘面前展示了一番,老刘眉毛立刻拧得老高,“不行,换。”
老刘的理由是这首电视里舞女才唱的歌,明显不适合高中生演绎,同时,对着张斌的血色T恤毫不留情的训了一顿“这是校园歌咏活动,你当古惑仔呢?脱了!”
鉴于老刘一人的票数通常自带放大四十倍的强力效果,全班只好从了。
“其实我也觉得这首歌哪里怪怪的。”
“你个马后炮不早说,咱们白练这么久了。”
“那改唱什么啊,比赛在即了,得来首简单的。”
我看了看一筹不展的同学们,又瞅了瞅最近walkman里的那盘磁带,“要不,改唱瓜牛吧。”
“什么?”
“瓜牛,周杰伦的。”
“又是新歌啊,没听过哎……”
我拿出了录音机,大家静静听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然后,全班出奇一致地,通过了换歌的提议。
于是,03年首师附的红五月歌唱比赛上,张川用一台电子钢琴弹着旋律简单的伴奏,5班所有人穿着蓝色校服裤子和纯白色的干净T恤,在台上清清爽爽的演绎了一曲——
“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
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
随着轻轻的风轻轻地飘
历经的伤都不感觉疼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
重重的壳裹着轻轻地仰望……”
学业的负担和师长的期许是我们的壳,青春的碰撞和交锋带着成长的痛,外面的世界有广阔的蓝天,我们背负着重重的壳和温暖的痛,向着梦想一步一步,奋进、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