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
“你请假不方便,我去!”
“跟老李说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
“别犟了,就我去!”
……
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我爸和我妈正面红耳赤的争吵,而我则在旁边优哉游哉的啃起苹果。
事情的起因,还不是因为家长会。确切的说,还不是因为期中我考了全班第3,他们俩争着要去开这次很有面子的家长会。
要是换成以往在8班倒数的时候,这二位也会固定吵一架,内容有那么点相似——
“你去!”
“我请假不方便,你去!”
“跟老李说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
“别犟了,就你去!”
唉,大人们。
争吵的结果以我妈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掌控着我们家财政大权的朱照女士最后使出杀手锏:“老杨你上次说要买啥来着,德国音箱?我看先不换了。”
对音质有执着追求的老杨同志立刻蔫儿了:“好好好,你去、你去……”
虽然正着数了,我的年级排名其实也没提高多少,不过看着喜形于色的朱女士,我决定还是善意的不提醒她。这次考得,怎么说,颇有点宁做鸡头不当凤尾的意思。
女儿当了5班鸡头的朱女士,于是在隔天雄赳赳气昂昂的迈进了教室。
因为家长会,下午我们早早就放了学,不过并没有都走。比如等着老爸给买冰淇淋的晓雪,等着老爸可能是一顿胖揍的张斌,不等谁只是想踢球的张川,和头一次家长会不用忐忐忑忑所以打算晃悠一会儿的我。
各怀心思的我们集体在操场边游荡,“斌子,咱俩先上场练一圈去?”急于踢球的张川叫上张斌。
张斌正一脸苦哈哈:“练屁啊,我爸正开着呢,一会是福是祸不好说,心里不踏实。”
“不踏实也没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大爷,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兄弟兴致不高,张川只好一个人奔向足球场的怀抱。
眼见张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和晓雪同情心泛滥:“用不用我们帮你去后门刺探一下情报?”
情报刺探工作最终变成了狗仔八卦:“哎,看见没,那是子寒的妈妈。”
晓雪专注地看着坐在叶子寒位子上的一个中年妇女,妇女身上套着一件耐克帽衫,本应是标志性的对勾图案现在是左右对称的一个“V”形,logo看着怪怪的。
假耐克还被洗的有些变形,帽衫十分不贴合的垂过子寒妈妈的肩膀,看起来有些邋遢,这位居然是那个又干净又文静的大男孩叶子寒的妈妈。
我点点头,视线从妇女身上撤离,掠过我那正嘴角上扬、红光满面的老妈,将目光定格在张川的座位上。
那里,一个女人端正的坐着。女人的背影有点婀娜,跟旁边已人到中年自然福的我妈对比鲜明,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在班里绝大多数妈妈整齐划一的离子烫碎花卷中独树一帜,女人穿的是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上面有墨绿的斑点,风格迥异却很是清新。
原来,这就是张川的妈妈,一个看起来“非典型”的母亲。
非典型的妈却参加了一个极典型的家长会,先是老刘通报全班成绩,然后分析了一下阶段学习情况,表示大家的学习状态不容乐观,最后展望了一下未来的紧迫形势,提了几点希望与要求。
家长们甭管年纪多大、资历多高、在外面如何叱咤风云,在30初头的班主任老刘面前,一个个都服服帖帖的。
老刘耳提面命结束,点名留下了几个家长就散会了,我和晓雪就是在这时候走进了教室。
“妈!”我大喊一声,向着正跟身边几个妇女有说有笑交流着的朱女士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们家孩子啊。”
“杨帆来,这是你们同学杜畔他妈妈。”
“阿姨好。”其实根本不用介绍,杜胖跟他老妈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听说这次考了全班第3,真优秀啊这孩子。”杜胖妈说着,胖乎乎的手往我肩上狠狠招呼了一下。
“咳,一般吧……”我妈假装谦虚实则得意的笑了起来,大概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然而我闯进教室却不是为了这个,我瞅向一旁,绿裙子女人正准备离开,于是蹭了过去,“阿姨好。”
女人有点诧异的看向我,女人的正脸比她的背影还要惊艳。
“你是?……”
“您是张川妈妈吧,我是他同桌,杨帆。”
“哦。”女人轻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你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
我尴尬的站在原地——这是干嘛呢?
女人掠过空气一般忽略了我,头也不回的走出教室,既不参与家长间的讨论,也似乎并没兴趣像讲台上的其他家长一样围着老刘打听自家孩子的情况,只匆匆的离开了。
一般家长听到是自己孩子的同桌,不是会好奇的问上两句吗?至少也要寒暄一下吧?
而另一边,我妈似乎终于从跟班里其他父母的家长里短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拉起我喜滋滋准备回去。
“刘老师,我们家小娟……”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人又将老刘多围了一层。
“这谁家姥姥还是奶奶,都来开家长会了。”
“不知道。”我吐了吐舌头,难得趁朱女士心情愉悦的时候撒着娇,“妈,咱一会出去吃吧?”
“你想吃啥?”
“麦当劳!”
“就知道吃!”我妈嘴上数落着,取自行车的路上却笑着问,“想在学校边上的店吃还是回家那边?”
看着老妈疏于管理的小肚腩、找楼下发廊tony烫的满大街流行着的波浪卷,我忽然觉得挺温暖,似乎这才是妈妈的标准模样。
我和老妈一前一后骑到了学校门口,那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奥迪车。
那时候,北京的四环路刚刚建成,长安街往南几公里还有大片大片的玉米田庄稼地,而后来需要摇号购买的汽车对大多数家庭来说,属于奢侈品。大街上不多的私家汽车也大都是桑塔纳、捷达,这辆白色奥迪于是显得很突兀。
更突兀的是,张川从门口走了出来,打开奥迪车门钻了进去。
“呦,杨帆,走了。”踢球踢了一身汗的张川冲我招招手。
“这你班同学啊?”我妈从后面赶了上来。
“啊,他是我同桌。”
“家里估计挺有钱的。”我妈十分八卦的分析着。
“是……吧……”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张川家跟我家,某些方面可能不太一样。不是每个家庭都一样,就像不是每个家长都像晓雪他爸那样对自己孩子的成绩十分宽容,考不好还能给买冰淇淋。
当我们告诉张斌,他爸被老刘单独留下的噩耗,从张斌惶恐不安的神色间大概能预测到他晚上要面临一场暴风骤雨。
那时候,在我们眼里,家长会就是顶天的大事儿了,在手机没普及微信没上线的时代,家长会基本上是老师与父母直接交流的唯一方式,我们压力的两极就在这一天毫无障碍的连接起来,共同执掌对我们的生杀大权。
家长们的心情起起伏伏,我们的学生生活于是跟着跌跌宕宕,时而上演喜剧片、时而上演动作片,时而温情、时而悲壮,总之,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