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师附一年一度的振兴杯球类运动会终于落下帷幕。
5班的足球队尽管首场失利,但是小组赛后几场张川小宇宙爆发,5班连下几班,一路高歌猛进挺入决赛,对阵1班。
不得不说1班也是高手如云,还好身为篮球主力的高天则不踢足球,否则专注给张川加油的我和一心扑在高天则身上的冯邈,友谊的小船早翻了。
那场决赛一直拼到最后一秒依旧难分高下,接着上演了一场点球大战。
那天下着小雨,秋风簌簌、冷雨颤颤,西门5班和孤城1班在紫禁之巅——首师附的土操场上,展开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
按体育老师大侯的话说,很多年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1班的门将叫季洪,江湖人称“洪金刚”,是个比杜胖还大两号的男生,基本上往那一站半个球门就没了。靠着金刚的加持,1班以1个点球的优势胜出,夺得了足球赛冠军。
5班惜落一球,张川却并不像输了第一场那样沮丧,只是笑了笑,带着点遗憾:“踢到这份儿上,名次无所谓,关键是尽兴!”说着,理所应当的灌了一口我递过去的冰百事,大有一副高手过招惺惺相惜的疏阔意味。
足球还得了个第2名,篮球就没那么幸运了。
先是5班的篮球“门将”杜胖因为在路边摊烤串吃坏了肚子,错过了后面两天的拼杀,失去屏障的5班男生屡屡遭对手碾压,直接小组未出线。
女篮一个个倒还生龙活虎,可惜聂文婧1拖4终于被我们拖垮,战况节节败退。
自从张川来看女篮比赛,我的杨氏独门投篮绝技频频发挥失常,有一次竟然用力过猛直接向后抛投,差点没砸中6班的裁判——话说6班那个男生当真不容易,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多次有惊无险的躲过一众女(冷)篮(血)健(杀)将(手)的炮火。
“杨帆同学,铅球练得不错。”张川欠扁的鼓着掌,搞得我很没有面子。
除了足球亚军,5班其他项目没有半点斩获,这届振兴杯成绩很是惨淡,一块金牌都没有。
“不对,有一块。”
“什么项目?”
“太极柔力球。”
“啥玩意儿?”
“就是街边大爷大妈打的那种,老年运动。”
“我擦,谁赢了?”
“王迪。”
王迪稳坐在苏苏旁边,在一片惊艳赞叹声中不动声色的扶了扶眼镜。
我看了看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同学,又回头瞅了瞅教室后面板报上的金庸群侠,确认了王迪的江湖身份——扫地僧。
5班在这次运动会上总算传来捷报,而另一个捷报,是关于冯邈的——高天则接受了冯邈给他买的水。
就在1班的篮球决赛上,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冯邈鼓起勇气忸忸怩怩的递上,而从来不喝女生水的高天竟然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
这一举动惊掉了在场一众人的下巴,冯邈于是以黑马的姿态从高天则大面积的送水队伍中杀出重围。
“这女孩谁啊,都没听说过。”
“高天则凭什么就喝她的水了?”
“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啊!”
事后有人认真的分析了这一反常事件,终于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出了真相——冯邈,她不同于所有递水的女生,给高天则买了一瓶黑松沙士。
什么是黑松沙士,那时候没人知道,我曾以为是种啤酒。
冯邈属于无心插柳,在门口小卖部无人问津的角落随便抄了一瓶,没想到高天则偏好儿这口。
那之后,小卖部的黑松沙士一度脱销。
第三个喜讯,是杜胖带来的。
“我擦同志们,食堂改自助模式了!”
一向对自助餐情有独钟的杜胖难掩喜色,看这激动的样子,大概已经跃跃欲试准备撼动校园食堂。
“从下周开始。”
频传的喜报营造出一种歌舞升平的日子,然而真相是,期中考试迫在眉睫。
一切的热血、悸动、小期待,都注定要淹没在作业习题小测大考的洪流中。
“那有什么好吃的。”梁莹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边吃饭一边背单词。
“哎别背了,影响消化。”对于吃饭这件事,杜胖向来格外认真。
自助食堂还没开,我们正吃着例行的午餐小饭桌,学校食堂大师傅每天中午将配好的盒饭抬到各个教室门口,由值日生分发给大家。盒饭两荤两素一汤一饭,搭配合理营养均衡,至于味道嘛,得看当天掌勺师傅的心情。
所以我们偶尔到校外开小灶,不过这几天因为期中考,没人出去吃。
“子寒,这鱼帮我干掉。”晓雪将两条油炸小黄鱼夹在爱吃鱼的叶子寒碗里。
“别老给我。”叶子寒不大满意这次投喂。
“哎呀,我嫌刺儿多。”
“晓雪你给我啊,我帮你。”正大嚼特嚼满口油的杜胖坏笑着,“我连头给丫一块灭了!”
“欠儿不欠儿,哪都有你!”晓雪剜了杜胖一眼,低头继续吃饭,喜滋滋的。
我看着自己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张川从来不在学校订餐,中午基本不吃饭,多数时候踢球、偶尔睡觉,这会儿又不知道上哪野去了。
这几天我顾不上搭理他,匆匆趴了两筷子菜便一头扎进习题册子,打算跟安培、阿基米德、鲁迅死磕到底。
那时候,期中考试的地位很是尴尬。他后面没俩月就是期末考,似乎不值得花太多精力应付,然而每次期中考完必开的家长会,又让我们不得不打起精神。
尤其赶上分班后第一次年级大考,我心里挺没底的。
班上张川物理好,苏苏英语棒,叶子寒数学牛,梁莹莹各科都挺强,各有各的擅长,而我除了语文其他并无优势,能在新班级里打拼到什么江湖地位,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几个尖子生最近都很拼。
“子寒,这题帮我讲讲。”
“别说话,我这掐时间做模拟呢。”
吃了闭门羹的晓雪一脸讪讪。
“豆儿,这题帮我讲讲。”
“豆儿,化学笔记借我抄抄。”
“豆儿,这次立体几何的范围从哪到哪……”
“别老烦我!”
面对爆发的梁莹莹,同样讪讪的杜胖只好向边上另一个专注的同学求助:“班长班长……”
周亚男抬起了头,眼神有点迷离,大概学得太久了。
“数学范围借我划划。”亚男二话不说将课本递了过去。
“还是班长仗义。”
周亚男表情依然严肃,只淡淡回了个“没事儿”,低头又徜徉在题海中。
班长在5班,绝对是学习最刻苦的一个。基本上,考试前大家都用功,亚男也用功;考完试大家放羊,亚男还用功;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大部分人只拿出五成功力,亚男依旧卯足了劲儿努力。
可惜,如此刻苦用功并没换来对等的回报。听说她每次考试都不太理想,而且越是大考、成绩越砸。
那时候,我们表面上都不屑于努力,辛辛苦苦费劲才能得来的,多显示不出水平。大家都崇尚聪明,喜欢那种机灵爱玩平时看起来轻轻松松一到考试成绩又好的学生,似乎不是那1%的天才、你再努力99%也是徒劳,所以一直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努力的班长周亚男,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私下给她起了个绰号,豁学不罩。豁学,就是说她没黑没夜的埋头学习,不罩,顾名思义,都这么玩命学了成绩还上不去,可见没有“考神”罩着。
总之,无论你资质如何、用功几何、准备没准备好,期中考试还是准时的如期光临。
我们的课桌被拉开,同桌之间还原成完全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站在一个四面荒芜的孤岛上,想求救?一前一后两个老师把守,做梦!
今天下午还有最后一门,也是我最大的敌人——物理。深秋的教室已经有些微凉,但我已经奋笔疾书到脑门儿都冒出了汗,不知道是不是跟张川坐在一快沾染了物理大神的些许仙气儿,脑子发热的我头一回觉得物理卷子看上去不是一团浆糊,通透了不少,那道电学题的线圈图甚至还有点可爱。
到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我颇为自信的跟张川对起了题:“简答第一道,加速度是——”
“52。”
“3.7。”
我们俩异口不同声的说出两个天差地别的答案。
“3.7怎么可能,你想想初速度的值,加速度肯定大于50了。”张川一脸不屑的解释了一句。
“靠,5分没了……”
我看着张川得意的模样,突然讨厌起理科。因为理科,无论物理化学数学,都是以数字符号为基础的学科。大家对起题来总会嘎嘣儿脆的说出一个数字,或者很有节奏的“ACBDC”、“CCBAB”,一样的数字和同样顺序的字母碰撞在一起,有种美感。
这种美感我极少能体会到,而好不容易到了自己擅长的语文,又没了对题的福利。
总不能问同学,“哎,那道比喻填空你写的什么,我的是月亮挂在半空,像镜子、像银盘、更像姑娘的脸”,或者“大阅读的中心思想你觉得是啥,我认为表现了主人公默默无闻为大众服务的品质,充分表达了作者对其的赞美和讴歌”。
语文对题,想想就怪恶心的。
管他对不对,稀里哗啦的分数总要到下周才出来了,班里看小说的、打任天堂的、聊天闲逛的、当然还有一个考完也丝毫不放松的周亚男,一团和气。
然而,分数在第二天早上就公布了,就算是最后一门的物理也在当天稍晚的时候发了下来,听说是丧心病狂的老王带着一帮青年教师通宵批卷。
“100!”我欣喜若狂的叫着,完全不管物理卷子满分150的真相——对通常徘徊在70、80的我来说,今天可以算破天荒了。
“挺骄傲呗?”张川烦人的晃悠着他那张“148”。
“切,我这叫有进步,不像你,就剩2分的提升空间了。”我瞟了眼那张逆天的考卷,目测他丢的2分还是因为马虎没写物理单位。
“哥也行啊。”张川拿出另一张卷子,不同于物理那张,卷子上很多红叉,但是卷头题着老刘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小有进步,保持!”
切,跟我比语文。我立刻把自己的“139”拍在桌上,中气十足:“大过你!这还是没发挥好。”
张川当然不服气,接着撂下数学卷子:“128,管上。”
我换英语上阵:“123,顺子。”
手里的牌、不是,卷子都出完了,只剩下化学试卷,我们很有默契的没拿上来——我的89,张川也没好看到哪里去:92。
这次化学试卷是我的前班主任、化学老曹一手操办。老曹身为全国特级教师,特级之处不仅限于教学水平,大概还有极致的虐学生手段。
除了日常打击,老曹经常发明新花样,估计觉得高二的我们有些飘,于是利用期中考试进行弹压,这次的化学卷子变态的难,我和张川这半死不活的分数在班里都前十五了,别说我们,就算两个重点班的平均分也不高。
“就这题还能错呢?”狠狠虐了我们的老曹面无表情的讲解着试卷。
“太难了老师……”有同学小声吐槽。
“难吗?哪儿难了?这跟高考卷子还差好大一截,不是我说,就高考化学我做,5分钟做完,还全对……”
老曹在云淡风轻中碾压着我们,不声不响给高二全年级丢下一个王炸。
分数的凌虐之后,很快是班级、年级大排名。
那时候,我听说某某学校开始试行成绩评等,就是不搞冷冰冰的排名,而是将同学的分数划出优、良、合格、不合格等等模糊的层级,一度很是羡慕,希望首师附也能创新这种教学方式,毕竟都素质教育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高中挺“没素质”,“流水的学生、铁打的排名”,这才是首师附奉为圭臬的信条。不排名,老师拿什么衡量,家长拿什么拷打、不是,教育?
于是,高中以来头一遭,我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张纸的上半部分,确切的说,它还有点靠前——第3名,这回不是倒着数。
我前面是梁莹莹、叶子寒,这二位果然是5班的学霸。张川在第5,我俩中间隔着一个苏苏。他跟我差了半个世纪的物理分数被我用语文英语生物三管齐下赶超了,最后还小胜一筹。
该考好的都考好了,不该考好的也都没考好——比如晓雪、杜胖、张斌这仨混子,只假装惨叫了几句,紧接着就商量起来要组织点什么娱乐活动犒劳自己,并没真往心里去。
除了周亚男——这回期中考试40人里只排在了第22,听说还比上次还掉了五个名次。
在大家说说笑笑一脸惬意的时候,没人注意僵坐在一旁的周亚男紧紧攥着卷子,满脸的不甘和失意。
“豁学不罩”,多么讽刺。虽然周亚男从没表现过介意,可谁也不知道她每晚通宵达旦、熬夜苦读,或许是有多努力想摆脱掉这个头衔。
那时候,我们自以为那些绰号和玩笑,只是一种幽默风趣、无伤大雅,却并没意识到,有时这种无意的“天真”,于别人,也许是一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