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加油！2班必胜！”
“5班5班，属你最牛！”
大中午的篮球场上，各方正在激烈比拼。
男篮的人气比女篮火爆多了，看比赛的男生看帅哥的女生和凑热闹的人群，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5班正在跟2班对决，5班啦啦队在队长郭岩同学的带领下——为了公平起见，学校一律禁止校男篮队参加，于是郭岩只好荣膺啦啦队队长一职——大家卖力的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为自己班级加油鼓劲儿。
2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灵活的运起球，只见他时而胯下运球、时而上下漂移、时而左右变换，篮球就像牢牢粘在他手上一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来到篮下。
男生帅气的出手了，2班一众女生尖叫起来。
“啪！”篮球碰到了什么物体，强劲的反作用力弹了回来，直接拍在2班男生的脸上。
男生被砸得眼冒金星，一脸懵的看向横亘在对面的大山——杜胖正高举着双手挡在男生面前，露出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由于拥有坚不可摧无缝可钻的篮下防线，5班男篮小组赛第一场以大比分碾压了对手。
一直到比赛结束，那男生也没琢磨明白，自己一身专业精湛的篮球绝技，怎么就是突破不了杜胖——对方甚至连动都没动。
杜胖用可乐汉堡薯片虾条精心饲养了多年的一身肥肉，终于派上了用场。作为此次胜利的头号功臣，正得意洋洋的拧开梁莹莹给他买的一瓶冰红茶，看了眼瓶盖——又没中，接着咕咚咚一饮而尽。
那时候，给同学买水这件小事非常普遍，可以给要好的朋友买、给借你笔记的同学带，但是如果一个女生主动给一个男生送水，那便是很有些深意的。
而买什么水、什么时候买、什么场合递过去，也都大有讲究。尤其是运动之后递过去的那瓶水，男生如果接受了，一定程度上至少表明我不讨厌你。
所以买水这个行为，渐渐演变成一种表白之下、距离之上的暧昧信号。
想当年我和冯邈还在篮球场边花痴高天则的时候，他的送水队伍基本是两瓶起步、三瓶不多、五瓶常有、上不封顶，女生们都争先恐后的想把自己手中那瓶水送给他。
我和冯邈就从没给高天则买过水，当然不是因为我们挤不进去送水的第一梯队，主要还是我们俩更清新脱俗一些。
另外一个客观原因是，高天则从没接受过任何女生的水。
“哎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爱喝水？”冯邈有一次脑洞大开的问我。
“不能吧，出那么多汗，是人都得喝。”
“那就是看不上这些水，我觉得要另辟蹊径他才会接受。”
“怎么辟？”
“干脆送他一杯子！”
“……冯邈。”
“恩？”
“你知道送杯子的含义吗？”
“什么含义？”
冯邈的杯子最终没有送出去，避免杯具的高天则很应该感谢我。
“男篮旗开得胜，好兆头，下午肯定也全面开花。”我和张川一起听着歌，一面期待着下午更为激烈的足球赛。
《晴天》已经在张川的walkman里单曲循环了好几天，歌词早已烂熟于心，可我们依旧百听不腻。
“那必须。”张川信心满满。
虽然没看过张川踢球，可是听班里男生说他似乎挺厉害，是主力队员。
“我争取前排票到场支持，给你们加油哈。”
张川瞥了过来，眼底有笑意：“不要迷恋哥。”
“啊呸。”
“下午跟哪个班比啊？”
“不知道呢，现场抽签定。”
下午的比赛还没开始，我和冯邈中午在楼道溜达经过8班门口的时候，被辛宇一把拉进了8班教室。
“嘭！”辛宇神秘兮兮的关上了教室大门，我和冯邈错愕的看着昔日的老同学们——
“这回的足球赛，你俩得当咱班后援啊。”
“啊？！”
“啊什么啊，你俩可是咱8班的人，当初歃血为盟说好了革命大旗不倒，这才俩月就倒戈了？”
“就是就是，这点觉悟得有。”
“不能叛变啊！”
在辛宇的撺掇下，老同学们口风一致，对我和冯邈施加高压。
“没问题，多大点事儿。”冯邈这家伙，老虎凳辣椒水还没上呢，这么快就屈服了。
压力全转移到我一个人身上，“哎杨帆，你怎么回事，俩月就被5班动摇了？”
“哪能啊。”面对一众注视的目光，我违心的嘟囔了一句。
“这才对嘛，再说下午也许还到不了咱班。”
首师附的小足球场同一时间只能容下一场比赛，下午抽签也许是5班和谁比，也许是8班和谁比，也许都抽不中，到5班比赛我给张川他们加油，等8班的时候再为老同学们鼓劲儿。
我想了想似乎并不矛盾，于是站在曾经熟悉的教室里，面对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同学，我当着8班所有同学的面儿立下了豪言壮语：“ok，杨帆、冯邈归队，正式编入8班啦啦队！”
入门前的两只小白兔，出了门已经化身为无间道。
下午的足球场上热闹非凡，八个班的足球队员们已经换好装备、蓄势待发。
张川穿着绿色背心，和5班其他队员在场边聚作一团讨论战术。我从没见过他的神情这么严肃认真。
这几天放学后张川他们利用一切时间抓紧练习，课间还在草稿本上涂涂画画的排兵布阵，可见对这场比赛的重视程度，大概我们对自己真心热爱的事物都会全力以赴。
足球赛裁判是高二的体育老师，大侯，因为他人高马大且身手灵活，当然侯老师也确实姓侯。
大侯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是写有各个班级的纸条。
“现在开始高二年级足球小组赛抽签，一共四场，我从后往前报啊，都听清楚了！”大侯的嗓门优势让他直接省去了扩音喇叭。
“17号，1班，对3班。”
“16号，6班对，7班。”
“明天，2班对4班。”
“今天一会儿这场，5班，对——
“8班！”
“其他班级都散了吧，5班、8班留下做准备，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两个班级很快拉开阵势，在各自的阵营里摩拳擦掌做着热身运动，准备等下磨刀霍霍向对方。5班和8班的啦啦队也早已分立在场地两侧，这场比赛两个班都是倾班而出，浓烈的火药味渐渐弥漫在足球场上空。
唯独我一人僵立在两个阵营之间，正百思不得其解的算着一道数学题——在那么多天那么多班级的那么多场比赛之中，5班小组赛首场就对阵8班，还偏偏是在我刚许诺为8班加油的今天，这概率究竟有多大？
“杨帆过来啊，喂，干嘛呢？！”晓雪的声声呼唤将我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我看了看5班的阵营，那是我的新班级，有我新交的好友、新画的板报，还有一个我满口答应满心欢喜要去支持的他，我的脚步开始朝晓雪的方向挪动。
“嘿，杨帆，考验你的时刻到了！”眼尖的辛宇在另一边喊了起来，“咱可刚说好的！”
我停了下来，瞅了瞅8班的方阵——那是我的旧班级，有我过去的同学、高一一年的生活，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边是旧爱、一边是新欢，苍天啊，让我如何取舍？！
罢了！我像个赴死的壮士终于下定了决心，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奔跑起来——
“啊！叛徒，奸细！”
伴着晓雪的声讨，我到底投入了8班的阵营，站在一脸悠闲的冯邈旁边，此时此刻，我可真嫉妒事不关己的她。
对不住了5班，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只是惴惴的不好受。
万幸的是除了晓雪，没人有兴趣我加入了哪边阵营，因为比赛已经开始了。
大侯将一枚硬币抛起，5班张斌开球了。
生活如果像抛硬币一样就好了，只有分明的两面、不是正就是反，然而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的人生选择总是那么模棱两可、不知所措，没有好坏黑白之分，或者怎么选，都是错。
张斌一脚长传开到了张川脚下，张川带球开始发起进攻。
“张川，加油！张川，加油！”这句话，这幅场景，是我一直期盼着的。
然而现在，我站在8班的队伍里，这边正一片恶狠狠：“铲他，铲他，铲死他！”
我在阵阵嘘声中呆站着，既没有加油也不跟着起哄。很抱歉，那个在操场上奋力奔跑挥洒着汗水的男孩。
张川的球技确实厉害，尽管8班的防守队员蜂拥而上，足球却一直在张川脚下，稳稳跟着他向对方球门推进。
“射门！射门！”
“防守！防守！”
球到临门，两边都激动起来。我的心也悬了起来，说不清是为哪边。
关键时刻，张川的好哥们张斌飞身赶来，替他阻住了8班的孙思瑜——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在8班以速度快见称。
张川趁机一个假动作闪过另一个防守队员8班班长王平轩，接着找准角度飞起一脚，足球打着旋在阳光下曼舞，划出了长长的弧线，所有人屏息循着足球的飞舞轨迹看过去——
“咣！”球直愣愣撞上了门框，弹飞出去。张川挠了挠头，离得老远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大概有点遗憾。
“哎呦，差一点！”对面5班一片哀叹惋惜。
“好球！”8班则在成心搞事情的辛宇的带领下，集体喝着倒彩。
我再次没有加入，不料遭到了一次黄牌警告：“哎杨帆，你怎么不跟着我们加油，有二心啊？！”
“没、没有……”
“不过5班这哥们儿踢得相当不错，很有威慑力，可惜角度偏了点儿。”
“恩，可惜。”我跟着咕哝一句，可惜这个没进的球，可惜张川绝佳的球技，可惜我加油的对象，并不是你。
终于迎来了中场休息，场上的队员经过拼杀体力透支，场下的啦啦队们经过嘶吼嗓子累劈也集体偃旗息鼓，我拉过冯邈躲在人群后面，透过8班看向5班的方向——
5班啦啦队长郭岩同学正在给张川他们分发矿泉水聊表慰问，张川接过一瓶，拧开却没喝，兜头倒了下来——他平时就几乎不喝白水，嫌没味儿，一天几瓶的饮料灌着，尤其爱喝百事。
作为主力队员，张川感觉很疲惫，正坐在地上静静的休息。我有点忐忑，忐忑他会发现背信弃义在8班人堆儿里的我，又有些庆幸，庆幸他从头到尾专注于比赛而根本顾不上往两边人群扫上一眼。
下半场的比赛开始了，就这样和平收场吧，“0:0”挺好，我暗暗祈祷着。
然而下半场刚开局没两分钟，场
下忽然掀起一阵欢呼浪潮。
“进啦！”
“牛X！”
“王平轩！王平轩！”
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我在脑海里试图回放一下刚刚的画面——到底发生了什么？8班那个球是怎么进的？
“耶！”
“耶！”
辛宇表情夸张的挨个跟同学们击掌庆贺，紧张的观看那么久才进了宝贵一球，不由得大家不激动沸腾，我终于明白了张川说的那句“足球是全世界最受欢迎的运动”，不过却是以5班的失利为代价。
辛宇来到我面前，两只爪子得意的伸过来，示意“give me five”，我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耶！”
在和辛宇击掌的一瞬间，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场上——一个熟悉的目光恰巧掠了过来，张川也往这边瞥了一眼，只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下半场先攻进一球后，8班加强了防守，尽管5班奋力争取拼搏直至最后一秒种，张川他们竟再没有上半场那样好的进攻机会，比分最终定格在1:0，8班以小组赛首战首胜的姿态赢了。
8班的老同学们喜笑颜开的陆续往回走，我没有跟谁打招呼，只拖在队伍的最后，一点点往5班门口蹭。
杨帆，你到底在干嘛？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时意气，也许是一时傻气，又或许说到底，我试图在弥补自己分班以来莫名的某种缺憾。纵然，我并没亏欠过8班什么，8班更加没亏待过我。总之，今天这场足球赛后，我和8班从此将一笔勾销、不拖不欠。
5班的门口还是蹭到了，我有些惴惴的，消无声息的从后门溜进去，希望没人注意。
“叛徒！”
“叛徒来了！”
晓雪先喊了起来，杜胖也加入。
“我是被绑架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少来！”
杜胖、晓雪嚷嚷着，脸上却带着笑，我放下了心——他俩没有真的介意。
可是让我更加在意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态度，我回到座位上——张川没在，我把手上刚买的冰百事轻轻放在他课桌的左上角，既忐忑又期待。
张川终于走了进来，满头满脸的水，一把拉过椅子坐了上去，眼角嘴角耷拉着，很疲惫的样子。
他瞟到了桌上的百事，没有吭声，我却实在忍不住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百事，趁凉喝。”
张川一言不发，拿起可乐瓶子放回我桌上。
“8班他们非拉我过去，哪能想到今天居然对咱班。”我心虚的解释着，又将百事推了过去。
张川毫不犹豫还了回来，可乐瓶被他重重的放下，他则继续保持沉默。
“哎行行行，算我欠你一次。”我自知理亏，“下次一定坚定立场，来，干了这瓶可乐，一笑泯恩仇。”一瓶百事被第三次拎了起来，讨好的递到张川眼前。
张川没有接，从位兜里掏出一张物理卷子埋头做了起来，他画出的分析图狠狠划破了纸张，似乎跟卷子有仇。
鉴于毕竟是我爽约在先，我仍然耐着性子，用可乐瓶子捅了捅他胳膊：“喂，别这么小家子气吧。”
张川动了动胳膊用力抗拒我递过来的饮料，我们俩跟可乐瓶子较上了劲。
“我特意买的。”我也加把劲把百事往他怀里塞。
一瓶可乐就这样被我们推来阻去，“不要！”百事最终在张川猛一扬手间飞了出去，咣一下撞在了教室墙上。
看着脱手的可乐瓶子，我心里一股无名之火也窜了起来：“爱喝不喝！”
张川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不过也只是一瞬，立刻又恢复了一副随便你的漠然表情，继续狠狠划拉物理卷子。
爆裂开的百事倒在地上，里面被摇晃了很久的褐色汽水仗着整瓶的二氧化碳喷薄而出，在洒了满墙之后才终于“消气”。
只剩下座位上仍旧气鼓鼓的两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