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跟着我，想着等别人杀我，你再出手，就报了我的恩，就能心安理得地到高家领赏。如今我将要逃走了，追杀的人也几乎没有了，你发觉无法，这才出现。”
“我受重伤，你本可以一剑用出，带着我回去领赏，但你没有。”
“因为你是个内心有道德的人，你信的是忠义，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的恩人，我救了你的儿子。”
“你看着我受重伤，看着我上药，看着我慢慢恢复，因为你自信，还是因为，你想告诉你自己，你还了恩，你不欠我。你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提起我的师傅，就是想告诉自己，你不欠我的。”
涂南声音很轻，但言辞很重，将查彬的想法如刀子般割个干净。
“但你欠我的，我是你的恩人。”
查彬原本昂然的身姿慢慢缩小了。
树林中又一次陷入沉默。今天一个下午，树林中沉默了很多次。
沉默的原因是查彬有道德，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恩人。
但沉默不会维持很久，这个世界上，安静只是暂时的。
风停下来，太阳将要落山了。
“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要杀你，为了我的儿子。”
没有比这更加强大的理由了。
剑拔刀张。
树不会说话，天空之上有几只飞鸟在盘旋，不时发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叫声，分外凄厉。太阳西斜，林中更加昏暗。
若是飞鸟有灵，从高空中向此处投下目光，会看到太阳西斜，阳光不撒，昏暗阴翳的树林中落叶纷纷，多年来不停歇落下的树叶在树下停留，腐烂，被吸收，又重新变为叶子。
在林子接近边缘处的一侧，有一道红线，好像刚学画的稚童在白纸上随意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这条红线将整个林子分成两边。
红线一旁的一棵巨树下面有一少年持刀缓缓站起，青色长袍，被血染红，手上长刀刀尖断了一截，看上去很是凄惨。
但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这少年面带笑意，以及这满面笑容中溢出的杀意。
少年长刀所指是红线的另一边，一个黑袍男子身形高大壮硕，手中一把极为锋锐的细剑，直直指着那树下的少年。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往地平线移动，地平线上是一个世界，在太阳的指挥下生活。
离这树林不远处的一座城市中，一座巨大的府邸大门处挂着白灯笼，而在它对面不远处的一间小院子里，一个孩童正拿着书努力背诵，等着父亲回来背给他听。
而更远处，一些人在一家门前指指点点，说着这家的夫人被高家少爷城中奔马撞死，这家少爷夜中杀了高家的少爷。
但在这些事情之外，还有很多事情发生，整个城市的流动和喧闹不是靠一两个人存在，而是千千万万个人的生活。
千千万万个人的生活无法影响这条红线，这条由血组成的红线也在慢慢凝固，等到风再起，叶子落一些，这条线就消失了。
线两边的人不会让它就这么消失，他们想要再多画几条，组成一幅画。
树上掉了片叶子，有人拿起画笔。
查彬剑出鞘，细，锋利，闪电般向前刺出，发出箭一样的尖啸。查彬壮硕的身体也随着剑冲破面前落叶，仿佛要刺破空气。
背靠着巨树的涂南感受到这锋利的一剑，不敢怠慢，右手一动，手中刀微微震动，仿佛没有任何重量地向前飘起，直砍向查彬手腕。
虽然这一刀看起来没什么威力，甚至因为长刀断了一截，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看着涂南一路杀过来的的查彬不敢大意，手中长剑舞动，在树下舞出一道剑幕，涂南右手瞬间变招，振臂一掠，刀势由轻变重，半把长刀向前劈去，竟隐隐有虎啸之声。
查彬右脚踏地而起，长剑向前扫去，竟如神龙出海，呼呼有风响。
细剑直接扫在涂南刀上，涂南右手一震，没想到查彬一柄细剑，竟是使出了降龙伏虎的力道。
涂南暗吃一惊，侧身一闪，刀随身势，将细剑让过一边。
突然，查彬手腕一抖，手中长剑速度陡然加快，以极快的速度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出。涂南瞬时汗毛炸起，惊悚不已。
生死只在一招间。
生死之间，涂南脸色一变，不得已身体强向右边偏去。
噗呲一声，本该刺中心脏的一剑刺中左肩，原本就已受重伤的左肩顿时情况加剧，之前勉强止住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顿时如暴雨般溅了出来。
但鲜血如注的情况下，涂南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喜意。
查彬这一剑刺穿涂南左肩，想要收回，手腕一抖，竟然没能将剑收回，从涂南肩部竟然传来一股力量，将这柄细剑紧紧夹在剑上，虽然不过一瞬，但查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而在同时，涂南已经受到毕德一箭，查彬一剑伤害的左臂竟然突然从袖子中窜出，直刺向查彬腹部，手中是一把闪着蓝色寒光的匕首！很明显上面淬了剧毒！
这把匕首一旦刺中，必定会对查彬造成致命一击。没想到涂南一个书生，竟然如此狠辣，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竟然能舍掉自己的一条胳膊，对查彬来这么致命一击。
更狠的是，查彬一路跟随涂南而来，在暗中默默观察着他，无数次险象环生，他都没有用出这把匕首。端的是好心机，好手段。
但看到这把匕首，险象环生的查彬眼中的慌乱却瞬间消失，甚至像之前的涂南一样，嘴角向上勾起。
涂南匕首直直刺向查彬腹部，但查彬并无半点回护之意。
“咚”
像是两块木头相交的声音，实际上是一把匕首和一块铁板。
涂南眼中露出绝望之色，查彬那把已经从涂南左肩抽出的细剑重新舞动起来，又一次刺进涂南身体。
是右肩，涂南面露痛苦，长刀脱手，跌落在地上，细剑又动，匕首掉在地上，涂南双腿流出血。
涂南颓倒在地。
查彬需要一个活着的涂南。
“没想到啊，你怎么会在腹部放上一块铁板？我从没用过这把匕首。”
“我不知道你的底牌是什么，但我知道，你有。”
“底牌，呵呵，”涂南自嘲，可能是因为痛苦而闭上了眼。
查彬没有理会涂南，他将细剑插入剑鞘，不知怎地，突然刮过一阵微风，但又转瞬消失。
断刀断掉的刀尖就在两人身旁，银白色的刀身上逐渐生长出青铜纹路。
待查彬抬起头，看向涂南，涂南眼睛已经睁开了，眼睛中充满暗红色的血丝，好像很累的样子。
查彬不由想起家中儿子，不知他是否在读书。
查彬说：“我会给你立坟。让查文以兄事你。”
涂南沉默一会儿，突然开口：“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查彬看向涂南。
看到涂南。
看到自己的身体。
看到一道青光绕着涂南，悬浮着，如同一只仙鹤。这是仙法。
看到落叶。
什么都看不到。
但听到涂南幽幽的说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底牌。”
“你不知道什么是稳健。”
话说完，青光骤然而落，是那断掉的刀尖，此时又已经恢复银色，而且上面有道道裂纹。
查彬儿子此时正在家中读书，心中想着父亲回家后背给父亲，想来父亲会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