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彬就在身前，涂南反而冷静下来，没有说什么，甚至突然笑了起来。只是满脸是血，这笑意看起来有些恐怖。
涂南回头，浑然不顾查彬就在身前，看看身后那棵树。
“不够。”涂南说道。查彬听不太懂，但也没有在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图谋都是虚假。
涂南弯下身子，从毕德怀中找出一瓶药来。他左手拿着药，右手持着断刀，摇摇欲坠地往旁边走。
涂南身上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已经倒在地上的毕德的。血顺着衣衫慢慢滴下来，顺着涂南的步子，在落叶上画出一条令人心悸的血线。
涂南走到一棵树前，这棵树够大，够挺直，涂南顺势坐了下来。
背靠在树上，双腿岔开，成箕踞之势。
涂南身上本来就是重伤，这一番走动，虽然缓慢，但心脏处的疼痛还是汹涌而来。
他坐下，撕破衣衫，将药直接倒在伤口上，巨大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刺大脑。
涂南从树旁拿起一片叶子来，这片叶子还青，像是刚落。
涂南将叶子放进嘴里，正是饱满肥嫩的树叶中充满青涩的汁液，在他口中爆开，苦味直冲向涂南大脑，让他清醒了一些。
口中咀嚼着叶子，涂南抬起头看着查彬，笑道：“我之前还想着要在这世上混出个响亮潇洒的外号。”
查彬一直站在对面，沉默。
“我本想学得一身剑法，能白衣轻舟，天外飞仙，到时候，就给自己起个‘诛仙’的名头。”
“后来我发现这世上真的有仙。”涂南自嘲一笑。
“后来我又想着，能手持长刀，一袭劲装，游走江湖，只要不成光头，留个‘雷刀狂僧’的名号就行。”
“但今天”涂南看看自己身上，满是鲜血，手上拿着把断刀，满手都是鲜血。
这逃亡一路来，杀了很多人。
涂南不禁自嘲一笑：“还是‘血手人屠’更适合我。”
查彬不是个好的倾听者，他打断了涂南的回忆：“你找的这个地方很好，我会为你下葬的。”
被打断的涂南明显不高兴，阴阳怪气道：“那我可真是要谢谢您了，你可还真是个带好人呐。”
虽然听不太懂涂南意思，查彬还是从他的语气中知晓这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但他还是沉默了。
没人接梗的痛苦让浑身鲜血的涂南一阵黯然神伤，但他很快又言辞如刀：“我是你的恩人。”
这一句话很轻，但着实很重。
原本站在一旁不语的查彬虽然表情不动，但眼神中有些不平静。
他开口：“这也是我为何前几日一直只是跟着你，而不亲手杀你。”
“我懂了，在一旁看着我被人杀死，然后做个黄雀，再把螳螂吃了，你既得了高家的赏赐，又没有伤害你的恩人，甚至，还算替我报了仇。”涂南语气中充满讽刺。
查彬面色顿时变得铁青，但还是没有说话，很明显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涂南却没有打算放过他，冷冷说道：“两年前你儿子落水，是我把他救上来的。当日，你对天发誓，说一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查彬面色一变。
“把我杀了，头颅带回去，再给我办个葬礼，一诺千金，为人忠义的刺心剑，你可真是报的一手好恩啊。”
涂南这些话，其中嘲讽讽刺之意毫无掩饰，更别说查彬此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机极深的人，此时更是面上表情不断变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不禁开口，但没有直接骂回去，反而是从其他处讲起：
“七天前，一个书生夜里潜入高家，杀了高家三少爷，在逃出时被人发现。高家家主震怒，出了高价要这个书生的命。”
“高价！”听到这两个字，涂南好像很感兴趣，问道：“有多高？”
“取其头颅者，金银无数，生擒活捉者可入仙门。”
“仙门……”整个树林顿时陷入寂静，似乎这两个字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
“想不到，我千方百计想要求仙却也求不得，杀我者，却能入了仙门。”涂南自嘲一笑，“只是高家怎会有此能耐？”
“高家家主有三个儿子，大儿早死，三儿死在你的手中。二儿早年出门，再也没有回信，高家只以为他死了。”
“没想到，几天前，一只仙鹤入了高家门，竟能口吐人言，仙鹤言道高家二公子高鸿这些年之所以没回家乃是拜了师傅，入了仙门！而且成了大人物！”
“这仙鹤话一说完，竟是直接化作一张纸！”查彬语气波动起来。
“什么是仙家法术？什么是仙家法术！折纸为鹤，千里传音！这才是仙家法术！修成了仙，什么山珍海味不能吃，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修成了仙，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查彬激动地看着涂南，眼神中满是热切：“你的头，现在就是入仙门的敲门砖！”
涂南不屑冷笑：“想不到你长得不怎么样，想的倒是挺美的。就依你这个样子，还想修行？”
“修，修个屁！”
原本在查彬心中是文弱书生的涂南此时坐在血泊中口吐芬芳，查彬却也不恼，想来是已将涂南当成个死人了。
他反而是接着说：“我？我不行，我从小就笨，读书不行，只能学点拳脚功夫。但是，舞刀弄枪之辈，始终上不得台面。”
“但我有个儿子。”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温情。
“查文？”查文是查彬的儿子，和涂南是同一个夫子，年纪不大，但很聪明，那日涂南将他从水中救出后，他就很崇拜涂南，甚至视涂南为偶像。
“不错，查文一直视你为目标。我本来也想，有你这样一个师兄也不错。但现在不一样了呀！现在有一条仙路摆在面前！”
“查文从小听话，读书都极为认真，每次在学堂中学了新的文章，都要回家在我面前背诵。他仰着小脸在我面前背书的样子……他是个多好的孩子啊！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
“也可以杀了你儿子的救命恩人？”涂南言辞锋利。
“可以！”查彬掷地有声，“即便因此有了报应，也全都报应在我身上！”查彬语气激烈，甚至有些义正言辞。
“你还有些不知道的，你杀了高家三公子，高家为了泄愤，将你师傅打成重伤，如今在床上等死。严夫子的所有弟子也被驱散，如今生计都没了着落。”
原本一直不屑看着查彬的涂南听到师傅重伤，夫子身边被人驱散，表情陡然一变，本来平静的眼睛中生出杀意。
查彬看到涂南表情变化，声音越发坚定：“今天你被我抓回去，我向你保证，你的师傅有人救，夫子也能得到一大笔钱，足够他生活。”
“你也和查文认识，甚至还救了他一次，这一次，你再帮他一次不可以吗？”
查彬说到最后，络腮胡子抖动，面上凛然正气，声震云霄。
涂南沉默良久，查彬也不说话，整个林子又回复寂静，只有查彬那一段高谈好像在林间环绕。
沉默被一声嗤笑打破，涂南看着查彬：“自我洗脑还真是可怕。”
查彬瞬间脸色涨红，但他太黑，在树林里也看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