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聚集生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安全,城市是个巨大的会呼吸的生命,在这个不一般的世界里显得更为重要。
无论在哪里,野外都是危险的,因为没有人,自然有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有些地方是野兽,有些地方是鬼,有些地方是像野兽一样的鬼,有些地方是野兽和鬼。
荒山野岭处,最易死行人。
久明山就是一座荒山。
一些年前,这山下还有些人再次聚居,也是个村落。但世事偏移,人来人往。一场疫病或是战乱就能彻底摧毁一处的生计,没了生计,也就没了生机。
人是很容易被摧毁的。人没了,但有些东西还留着。
久明山上有座庙,庙里供着个神。山中有没有神无人知晓。
这是个破庙。庙不大,不过几丈宽,但是庙身铸造看起来颇为精细,甚至庙沿上还有几个雕刻,想来当年此地必然也有迎来送往,烟雾缭绕的繁盛景象。但一切繁华都会消散,特别是依托于人的繁华。
此时的山庙极为破败。庙门口原本挡风的两扇高门此时已经腐朽,甚至其中一扇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面可怜的挡着来往的风。进入门内,还不如门外。一尊高大的神像耸立在中央,占据了山庙大部分地方。雨打风吹之下,神像上原本艳丽的色彩已经风化,看不出原本样子。神像前面零落散着几支早已经被濡湿的香签,但香炉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庙中遍布着蛛网,有几处甚至还有些野兽粪便。
唯一与这个破败老庙有些不搭的就是庙中间的一堆灰烬,其中还有几块烧了一半的木头,旁边则零落放着些柴木。想来这里曾经有过人落脚。
涂南站在庙门前,想着要不要进。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山峦绵延,冷风凄凄,风进入庙中,发出一阵阵响动,好像泣鸣。
那日涂南一人独自离开村子,这一路来,他没有买匹马,因为一人出行,马是麻烦的东西。
夫子所传信中,只有一句,说了一个地址。
这一路走来,他每日晨起而行,日落之前就寻地投宿。
但今日行走间,突然天降暴雨,雨水打落下,实在难以行走,虽然有伞,但实在难熬,涂南几乎被淋成了落汤鸡,只能在黄昏之前找到这座山庙,准备进去暂避暴雨。
但走到庙门前,手持油布伞,但仍身上已经湿透的涂南有些迟疑。此时天色已晚,虽然雨较之前小了些,但仍没有退的意思,若是进了庙,怕是要在此借宿一晚了。
荒山野岭,破庙,暴雨,孤身一人的俊俏书生——虽然提着把断刀。实在是无法不令涂南想到很多故事,这些故事中有好有坏,但总归涂南没有做恶灵骑士的意思。
但涂南回身看了看,黑色已经遮蔽天幕,雨水不绝,山路已是泥泞难行,此时离去,怕是要露宿荒野,比这荒庙更甚。涂南又想到一位姓宁的年少公子,提起因水而重的衣服下摆,入门去了。
进入山庙,涂南没说什么话,赶快将油布伞合上摘下,振振身上雨水。
噼啪噼啪,火燃起来。
火焰是拯救人类的不二法宝。虽然柴木有些湿,火微微暗了些,但还是照亮了整个山庙,甚至溢到庙外。远远看去,整座山上突然亮起一道微光。
涂南把已经打湿的衣服脱下来放在一旁烘干,头发放下来,长发披散在肩上。
涂南背对着庙门,面前是一尊高大的神像。虽然神像已经在长久的时间中损毁,面目已经模糊,但高大本身就是一种威严。火焰的红光驱除寒冷,神像威严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涂南从火堆中拿出一根较长的木头,木头上端还燃着火,像把火炬,把火吹灭,又像一支巨大的香。
涂南起身肃立,将木头紧握手中,目视神像,高声道:“敢请尊神知晓,学生有事途经贵地,白日里贪恋路程,又兼暴雨,因而借宿贵府,打搅尊神。又因此时条件简陋,因而斗胆以木为香,供奉尊神,万望尊神勿怪。”
青烟袅袅,慢慢向上飘荡,飘到神像脸上,烟雾缭绕,有若神灵。
涂南也不管有无回应,没有回应才是正常,若是有了,反倒要心惊。
涂南从包裹中拿出已经被雨水濡湿的大饼,这大饼买时甚是坚硬,能长久保存,此时借助暴雨,反倒更易下咽。
涂南正吃着饼子,突然身后庙外传来脚步声。
山风吹过,带着丝丝雨点从庙门捎了进来。涂南转身看去,一个穿着长衫的书生快步跑了过来。
临近了,涂南这才彻底看清这人样子。这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书生,脸庞白净,五官精致,肤如白玉,此时脸上更有着由于之前奔跑而带的几分红晕。外面雨大,雨水已经将跑来这人身上淋湿。他身着长衫,此时正紧紧贴在身上,显现出曼妙的身姿来。头上戴着个发冠,不过可能是赶路繁忙,几缕黑发从发冠中调皮逃出,落在肩上,更显得可爱。这是个美人——美少年也是美人。
涂南看着这少年,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
这少年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寒夜中一股朦胧的水汽笼罩他的脸,更显出玉色来。他虽看起来劳累,但仍就是举止有礼,此时正站在门口,行礼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这位公子,小生乃是这山下村里的书生,今日从城里赶回家,不料天降暴雨,想找一处藏身。不知公子可否方便,予我……”
“不方便。”
那书生的脸色顿时僵住了。涂南也没有看他,口中还是嚼着手中饼子,看起来很饿的样子。
这书生僵了一会,尴尬一笑:“公子真是幽默。想来只是开个玩笑。”说完也不再问涂南意见,直接进了庙中。
这书生进了庙中,原本远远坐着,但一会儿,就好像是受不了冷意,慢慢朝涂南这里挪。一会儿,就挪到了涂南边上,只是隔了火堆甚远。
涂南突然闻到一股幽香,就像山间幽兰。他转头看向那个书生,书生好像感受到他的目光,白玉般的脸上浮起一道红晕,瞬间蔓延到脖颈。他看涂南一眼,又像只小鹿般转过头,脖颈上满是红晕。
涂南也不管,还是吃着饼子,他的这张饼子,已经吃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