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商量,便带着卫明熙来了清都门。卫家祖上是旧时朝廷上的权臣世家,门楣清贵,朱门高立,家训严苛,卫明熙哪里知晓,这竟是个纵情风月之地。
可都到了门口,众人一耸恿激将,卫明熙便走了进来。
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未曾见识过女人媚骨、牡丹风流,在这暖色厅子里,酒千觞、曲百首、情浓浓、意缱绻——该与不该的,都见识了个彻底。
卫明熙借着自身三分、酒色增五分的胆量,便意气风发地闯了舞厅的后台。
普一进门,便循着牡丹而去,手中攥着一把香槟玫瑰,抬手砸进了牡丹怀中。然后脚下一个踉跄,竟是直直地扑在了牡丹身上,嘴中嘟囔了一句“漂亮姐姐……”,傻笑两声,便头一歪,醉倒了。
一众姐妹愣了一愣,旋即哭笑不得,牡丹更是僵了身子。
堇色和老板娘连忙想将卫明熙从牡丹身上揽起来,可卫明熙虽睡着,手却抓紧了牡丹的旗袍衣袂。堇色和老板娘一有动作,他便攥得更紧。
如此几次,便绝了此门。老板娘又脚步声风地去了前厅,本想着叫那少年的同伴,却不想那些个少年人全都三三两两地醉在了一处。
老板娘无奈,只得差了人去卫府请人。
彼时,卫明朝才及弱冠,尚且年少,一人忙着偌大的一个卫府,便疏漏了胞弟。
正急着寻人时,听得了消息,赶忙便来了清都门。
卫明朝进门时,牡丹如玉指尖正梳着腿上少年的青丝,喉咙里哼着小调,嘴上眼梢三分柔情,三分勾人。
那一眼,卫明朝便从心底生出了情思。
牡丹见终于来了人,指指少年,怨道,“您可算是来了,这孩子压得我腰酸腿麻,便是动上一动也不敢……”
未等牡丹说完,卫明朝作楫一礼,请罪道,“舍弟顽劣,还请姑娘勿怪。”
牡丹见他诚恳,不好再多说,“孩子而已,我还没那般狭隘。现下还请您赶快想个法子,带走他吧。”
卫明朝又是一礼,“冒犯了。”
说罢,走上前来,直接掐了卫明熙的手穴,使其松了手,打横一抱,终于离了牡丹的身。
自那日后,卫明朝兄弟二人便经常来清都门捧牡丹的场子。
卫明熙一见牡丹就十分亲热地喊姐姐,卫明朝便常常瞧着他们笑闹,在牡丹倦怠时送上一份小礼物。
许是口脂、钿头、簪花、香膏、眉黛;也许是戏本、茶具、团扇、瓷件。
零零碎碎,但每样都上了心。
卫明朝的心思十分昭著,但他知晓牡丹心里有个结,便从未曾捅破那层窗纸,只每每巧言地哄她收了礼物,心头便十分满足。
牡丹瞧着卫明熙顺眼,而卫明朝又温润亲和的模样,令人生不起厌烦,便也随他;日子久了,牡丹便唱个曲儿遗予他,当是回礼。一来二去,便也成了朋友。
四年来,牡丹唱转上海,名冠江南;卫明朝运筹帷幄,位居少帅;卫明熙师拜大家,才智惊绝。
近来割据拉扯不断,卫家双明经常四处奔波,但他们从未曾忘记,每每回了上海,必得买一份礼物送到清都门。
是情意笺,也是平安书。
三月前,双明又离了上海去了南城,今日回了来,就赶到了这胭脂铺,想给牡丹选一盒妆粉。
缘分奇妙,便撞到了一处,来了场偶遇。
“实在抱歉,牡丹小姐,我这脑子忘性大,昨日那瑞兰香所有的余货都被拿走了。”陈先生从后房出来,面上一派歉意。
牡丹闻言浅笑道,“没事,您有货时我再来。”
陈先生连声应好。
“姐姐可用了午饭?”卫明熙赖在牡丹的腿上,仰头笑问她。
牡丹摇摇头,“还未。”
“那正好,我与哥哥请姐姐吃午饭!”卫明熙扬起笑,少年澄澈的声线里是对牡丹满满的依恋,“姐姐,明熙好想你……”
牡丹笑着又回了句,“我也想你。”
“牡丹可有什么想吃的?”卫明朝柔和的瞧着牡丹,轻声询问道。
牡丹艳色唇瓣浅浅一勾,摇摇头,“为你们二人接风洗尘,自是随你们的口味。”说罢,抬手揉了揉卫明熙的发丝,“明熙说对不对呀?”
卫明熙蹭了蹭牡丹的手掌心,点点头道,“姐姐说得对!”顿了顿,又看向卫明朝道,“哥哥,我知道有家新开的西餐厅,不若我们便去那里吧!”
卫明朝和牡丹对望一眼,眼里皆是笑意。明熙和自家哥哥离上海滩三月,如今竟提起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可见之前种种话语,都是早有预谋。
“好。”
“就依明熙的。”
三人告别陈掌柜,出了门。卫家兄弟的车正停在铺子门口。卫明熙快走几步抢先打开后车门,邀牡丹同坐,卫明朝淡淡瞥他一眼,缓步而来,坐在了副驾驶。
司机是位穿戴西装白手套的中年男子,牡丹与他也不陌生,轻笑着打了个招呼,“卫叔,好久不见。”
卫叔颔首,严肃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来,“牡丹小姐好。”
卫明熙等二人打完招呼,趴在卫叔座椅后方,咋呼道,“卫叔叔!去我四个月前看过的那家西餐厅!就在北街的那个!”
牡丹不禁扑哧一笑。
卫明朝从后视镜浅浅瞥了卫明熙一眼。
两人心中都是一般感慨,原来这孩子这么早就惦记上了那家店,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如此吸引人的地方。
西街到北街的车程有些时间,卫明熙和卫明朝二人便挑了些南城趣事说与牡丹听。
“姐姐,我们这次去的是卫家旁支南卫门,你知道吗,那门主的女儿貌丑无比,见到我哥之后竟还敢觊觎我哥,这三个月里,那女子极尽娇柔做派……吓得我基本没怎么吃下饭……”卫明熙说到最后,扁扁嘴,眼里露出些委屈的神色。
卫明朝淡声轻唤,声线里满满的警告意味,“卫明熙。”
牡丹笑弯了眼,黛青眼眉挑起生动的弧度,她掩唇含笑,“明熙明朝受苦了。”
卫明熙听得这话,更加来劲儿,嘟起嘴,老大不乐意,“姐姐你看看哥,还不让我说,那女子我唯恐避之不及,哥哥却仍旧能似对待寻常女子那般礼数周全,细心周到,他估计是怕被姐姐知道自己的烂桃……”
卫明朝听着他越说越偏,淡声打断,“卫明熙,兵记功课加十。”
卫明熙一下瞪大眼,控诉道,“你这是恼羞成怒……”
“二十。”
功课作业成功地让少年闭上了嘴,愤愤地往牡丹膝上一躺,赌气地埋进牡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