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国到贺国的路途虽不遥远,但由于昱机是贺国帝君钦点的我的“夫君”,所以父君和母后还是请他留下来,在寿宴前同我们一起前往贺国。
寿宴当天,一大早红妁便将我喊了起来,当我不情不愿的从塌上坐起身时,红妁已经招呼小仙娥捧来了许多衣服和成箱的珠宝面饰请我亲自挑选。
身为隐国唯一嫡出的帝姬,我热衷用衣饰来彰显我独一无二的尊位,再加之父君和母后的宠爱,我总是坐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珠饰和锦缎绫罗。在这显示隐国有多富庶的日子里,我理应着重打扮一番,方能给隐国和父君长脸。
然而,我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这些衣服都太丑,给我取诩姐姐去岁时送给我的那件襦裙来。”
云诩是我最亲密的姐姐,是父君姬妃所生。她虽只是我众多庶出的兄弟姐妹中的一员,我却独与她和与她一母同胞、仅比我虚长一岁的弟弟银泷最为交好。云诩出嫁前,我得了父君什么稀罕赏赐都是送给她,后来贺国提出联姻,当时我尚不满九千岁,于是云诩主动请缨,在嫁去贺国后不久,银泷也去人界历劫去了。为了安抚我,每年云诩和银泷都会派人送来当地名吃小物、胭脂水粉等,云诩自幼手巧,于是每年我的生辰,她都会亲自缝制一件衣裳派人送来,都是贺国最有名的绣花手法和时兴的式样。那些衣服,虽然不甚华丽,我却一件件珍藏,敝帚自珍。
红妁愣了一下,便有些为难:“帝姬殿下说的可是那件湖烟色襦裙?那件衣服美则美矣,就是颜色素了些,殿下可家常穿着,并不适合寿宴啊!”
我最不喜听红妁说教,便蹙了眉冷冷的看着她。红妁见我不悦,叹了一口气,低声嘱咐了身边的小仙娥几句,仙娥便点点头招呼着大家都退了下去。红妁亲自捧着首饰盒将我领到了梳妆台前:“衣裙的事殿下要做主便罢了,不过发髻的事,可要听奴婢的。”
我知道她又要梳那张扬的百合髻,也懒得和她争论,信手便抄起妆台上的一支玉露蝴蝶发梳摆弄起来。
红妁纠结了好久,还是开了口:“奴婢还是觉得殿下不该任性的。”
我从仙镜里瞧着她,不说话。红妁咬了咬牙接着说:“别人家的仙官小姐都恨不得穿红戴绿的,殿下倒好,越到了这种场合,越发穿的素净。”
我接着摆弄手里的物什,越发漫不经心:“那件襦裙可是贺国帝子妃亲手所制,穿着贺国衣裙前往贺国,何来不合时宜?”
红妁知我固执,再劝只会惹恼了我,便也不在说什么,只是还忍不住嘟囔着:“可殿下见乾岐司命时明明是什么名贵穿什么的。”
我倒也不理睬她,红妁一介宫娥,怎会知此去贺国的真正目的并非贺寿呢?
发髻梳好,小宫娥便也把襦裙寻了来。
那件由丝线所制的襦裙,流光溢彩,上面的牡丹提花仿若富有神韵,摇摆之间浮于裙摆之上,顾盼生辉。
红妁服侍着我更了衣,我不愿上妆,取了隐国神松所致的脂膏在面颊上浅浅涂抹了一层,又取凤血所制的口脂在眉心轻轻一点,便招呼红妁打点物什出门。
出了殿门,乾岐早早便侯在了那里,见我的装束后,如画双眸中似有几分雀跃,却也含隐隐担忧,我向他摇了摇头,便与他并肩乘祥云去宫门外与父君母后会合。
到达的时候,昱机似乎在跟父君说着什么,我也不想理睬,径直便要拉着乾岐一起骑麒麟,昱机却拦住了我。
“有皇室血统的人才更应该乘同一坐骑,不是么?”
我回头狠狠瞪着昱机。他是精心打扮过的,眉宇之间张扬着他的尊贵,再加之昱机本就俊朗,乍看之下一身常服的乾岐便也逊色了几分。
他见我神色狠厉,走过来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若想要回你的东西,你就该乖乖听话。”
“你什么意思!”“诀儿!”
我刚要开口质问,父君略带恼怒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父君,却见他神色坚定,只静静地看着我。
“父君,我怎能与陌生男子同一坐骑?实在不合仙法!”
“那你与司命一起就合仙法了吗!不得对贺国太子无礼!”
我执拗地咬着唇,始终不肯挪动自己的脚步。
乾岐皱了皱眉,神色阴郁地朝我走来。我看着他走近的脚步,知道他也要劝我顺从,脸色一点一点冰冻起来。
“帝姬殿下不喜空骑,觉得不甚稳当,还是由臣下带帝姬一起走吧。我想昱机殿下不会强人所难的。”
乾岐越走越近,脸上表情却越发镇定,他拉过我的手,径直带我骑上了他的麒麟。
“别怕。”他温润低沉的声线自耳边响起,我不由自主地轻轻一笑,便舒展开了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
昱机深深看了我们一眼,也不再纠缠,转身骑上他的仙鹤,径自离开。
父君和母后一反往常的宠溺,竟狠狠瞪了乾岐一眼,也各自去了。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我深知一定是昱机对他们说了什么,但到底说了什么,我不愿深想下去。
一路无话。
贺国坐落在仙界西北,繁华富庶,神仙辈出。贺国与隐国向来貌合神离,虽有诩姐姐联姻,两国也并未因此缓和多少,所以从幼时开始,我对贺国的印象并不十分好。
我本以为,到达贺国后会是一场盛大的迎接礼,却没想到,直到到达城门下也没见到几个人,只有一男一女肃立在那里。昱机先我们一步到达,站在城门前垂手肃立。
我有些不满的下了麒麟,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嫌恶:“怎么,我们远道而来,贵国就是如此对待贵宾么?”
昱机并不开口,倒是他旁边一个仙娥打扮眉目清秀的女子开了口:“隐国帝君,帝后娘娘,我们帝君早在宫内安排了住处,请随太子殿下走吧。”
父君和母后点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便随着沉默的昱机进了城门。
还未待我开口,女子便笑容温婉地看着我和乾岐,依着天庭礼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参见帝姬殿下,司命仙君。奴名唤月裳,是诩帝妃派来接洽二位的。”
诩帝妃?
我与乾岐对视一眼,乾岐立刻冲她颔首作礼:“劳烦帝妃有心。只是不知帝妃安排我与帝姬落塌何处?”
月裳笑笑:“诩帝妃安排帝姬殿下于涿洲殿。因司命仙君为外男,便安排仙君暂居帝妃城内私宅。还望仙君莫要嫌弃。”
乾岐颔首:“请姑娘带路。”
月裳指了指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温柔地笑了笑:“这是帝君殿下亲自派来的神卫青戊,让他带仙君前往。”
乾岐点点头,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安抚似地笑笑:“没事的,涿州殿是昱枫殿下的私殿。我与姐姐在一起,你便放心吧。”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乾岐笑了笑作为回应,接着便跟着那位男子走入了城门。
而我,则跟着月裳乘祥云前往与城门方向相反的涿州殿。
涿州殿是当初昱枫与姐姐成婚时,贺国帝君特意赏赐的,在贺国一隅。地虽不大,却注入天地灵气,给予殿内众人以守护。
我坐在祥云上,由着月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什么帝妃温婉善良啊,双生子为天地之庇佑啊,我虽听的头大,却也打心底里喜欢她柔柔软软的话语和纯白无暇的性格。
我想,在无处不隐匿着阴谋和权欲的仙界,寄身于危机四伏的权利游戏之中却依旧天真烂漫的姑娘,应当也极其少见了吧。
到达涿州殿已是半日之后,我还未站稳脚跟,远远便见玉宇轩昂的大殿门口有一道婷婷袅娜的身影,在那身影旁边还有一人伫立。
我强压住心底的激动,故作矜持的走过去,云诩却早已按捺不住向我疾走而来,一把将我拉进怀里:“诀儿,你终于来了!你都长得倾国绝世,是名扬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了。”
我撇撇嘴:“怕不是臭名远扬吧。”
云诩宠溺的捏了捏我的鼻子,玫瑰色双眸眯起的时候感觉连微风都无比温柔:“傻丫头啊,有乾岐仙君寸步不离的守护你,你还怕什么呢?前几日我还收到泷儿发来的家书,问何时能回仙界,生怕赶不上你与他的订亲宴呢!”
我羞红了脸,忍不住去捂云诩的嘴:“姐姐就爱瞎说。”云诩笑着躲开,揉了揉我的头发:“难道你不愿意?”
我连忙把云诩向后推去:“姐姐,你还没带我去看你的两个宝贝疙瘩呢!”
也是奇怪,无论我多么努力地假装阴暗深沉,在她面前,却总是无意之间流露出孩童般稚嫩的模样。
云诩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一直站在大殿门前的那个人身边,我正低着头准备无视,谁知那人却主动伸出了手:“你好,诀妹妹。”
我愣了愣,遂抬头打量他。
他有着昱机一般俊朗的面庞,剑眉星目,潇洒气概。只是他的双眸里,却没有昱机的权欲和野心,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儒雅。
当真兄弟之间,亦有天壤之别么?
云诩曾经告诉我,良善温柔之人身边,亦皆是良善的人。当时我嗤之以鼻,可如今见了月裳和昱枫,我竟觉得,云诩说的极是。
我隐藏起眼中的警惕,挤出一个看似友善的微笑,勉强冲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的动作一定很僵硬,但昱枫显然毫不在意,他自然地揽过云诩瘦削的肩膀,随即冲我友好地笑了笑:“诀妹妹,不如你就住在小诩的别院吧。你们姊妹俩住在一处,相互照应倒也方便了许多。小诩说你不喜见外人,那便不见。这几日宫中因寿宴的事有些忙碌,我也需去帮忙,那不如便请诀妹妹照顾一下葭儿和芫儿,小诩也能省些心力。”
想必葭儿和芫儿,就是他们的孩子了吧。
我没有作声,算是默许。
云诩的院子在涿州殿正中,富丽堂皇,绿树成荫。我与云诩走在小径上,感觉像置身于人界一般,处处充满温馨与田趣。
“想不想去见见葭儿和芫儿?”云诩轻轻问我。
我点点头。其实别人都不知道,我很喜欢孩子,在仙界,在深宫,唯有天真无邪的孩童是我心中之最爱。
“他们叫什么名字?葭儿是姐姐?还是芫儿是哥哥?”我一边亲昵地挽着姐姐,一边絮絮叨叨不停。云诩宠溺地看着我,半晌才说:“诀儿,你真的很喜欢孩子。”我点头,云诩又笑起来,无尽温柔。
“姐姐,你笑什么啊?”“我是觉得,待你和乾岐仙君有了孩子,你一定会是个好娘亲。”我只觉双颊滚烫,反手要去打云诩,却被她笑着躲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也不再说话。
我知道云诩过得很幸福,不知怎的,我也想获得和她一样的幸福。跟乾岐……一起获得。
我与云诩到达偏殿时,葭儿和芫儿正在蹒跚学步,他们尚不足一千岁,正是软糯稚嫩的时候。
看见云诩来了,他们便笑着闹着扑进了云诩的怀里,然后睁着懵懂清亮的大眼睛打量着我。
“母妃,这个美人姐姐是谁呀?”说话的是葭儿。
“不对,不是姐姐!”芫儿说道,“这应该是母妃天天念叨的诀帝姬。是我们的小姨!”
我又惊又喜,伸手捏了一把芫儿粉嫩的小脸:“好聪明的孩子!姐姐,想必这就是哥哥了吧!”
云诩点点头,摸着芫儿的头发对我笑:“不错。芫儿葭儿,还不见过你们的小姨?”
两个孩子害羞带怯地挤到我面前来,葭儿先笑起来,带有几分羞涩,怯怯地说:“我,我叫繁葭。”“我叫繁芫。”我笑着点点头,取下腕间的一对玉镯戴在他们手上,云诩奇道:“这玉镯子我怎的从未见过?”我笑了笑:“这是乾岐送我的碧珑玉镯,碧珑玉与我降生时所衔之玉同根同源,可保这两个孩子平安。”我见云诩犹豫,便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一对镯子而已,是我情愿要送给他们的。葭儿芫儿何其可爱,我是真心爱护,私心里想让他们记住我罢了。姐姐不会不让我做这个人情吧。”
云诩听我如此说,只得宠溺般的摇摇头,看着抓着我两只胳膊的葭儿和芫儿,提醒道:“还不快谢过小姨?”
我看着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思索了一会,便撒娇似地蹭了蹭云诩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云诩戳了戳我的脑袋,笑得像美丽的雪莲花,“我已经告诉月裳,晚上便去请你的心上人一起来用晚膳。我的好妹妹,你可满意了?”
“姐姐真好!”
我看着她,心里皆是欢欣和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