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来回敲击着木质桌面,中年男子思忖片刻,说出了心内的不解:“金刚不坏神功?想我圣殿成立十数年来,门人遍布四方,怎从未听到有人报过这等神功?”
中年男子口中的圣殿名为“二十二殿”,也就是夏沂莲所属的组织,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相加即为二十二,组织内人员皆配有以天干地支标作字首的铜制身份铭牌,称之为“天地令”。
二十二殿分为天组和地组,天组中是实力最强的精英,其上设有左右二使,以及至高的殿主。殿中高手云集、门人遍布,组织资源雄厚、情报广通,且更为难得的是,如此庞大的机构能够经年深藏在暗处运行,不为世人所知。
夏沂莲隐去了此前在房中蒙面人关于渊涯匕首的问话,她端坐在椅子上,看向组织派来的同僚,继续出言道:“他还提到了圣殿刀手袭杀司马镬的事,说是那一趟有人抢了他的宝贝,这‘卯肆’的牌令可能还在他手上。”
“抢了他的宝贝?万不可能。嚄...这事,我早已经上报给左使了。”当初在林野中截杀司马镬一行,却被偶然相遇的孙红玉四将装扮的两男仆和两女婢的高超武功所力克,中年男子一伙刀手狼狈而逃,又怎会抢走别人的东西?中年男子至今记忆犹新,他随即想起了那个坐在毛驴上的公子哥,遂道:“难道是他?”
“是谁?”夏沂莲身子前倾,手臂压在桌上,疑惑的问道。
“呃...是导致袭杀司马镬之事失败的五人之中其一。他手下的四名仆从一身简衣粗布,然而各个武艺超乎寻常的强悍,我等刀客一时不察,场面上竟难以匹敌。”其实中年男子压根就不会把当时骑在毛驴上的公子哥李潇,与今天闯进荷清苑的蒙面人联系在一起,但为了表现出他的任务失败是事出有因,所以便将二者并提:“那人安逸的坐在驴...子上,我想其应该更加厉害。”
“哦?”夏沂莲手掌轻摁了下桌面,目光寒利看向桌对面的中年男子:“你可知对方身份?”
当初以多欺少却被打退,中年男子怎会去关注骑在驴上的公子哥,连对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何谈知晓其身份,他又不想弱了风头,便冷目以视,出声回道:“详情我已报给圣殿左使了,想必不多久就能查实,具体事宜,莲姑娘就不必管了。”
“那就,多谢了。”夏沂莲眼睛微眯,心道殿上派来的此人也不是什么善辈。
“对了,莲姑娘,你的姐姐呢?”中年男子手掌平放在桌子上,眼光一亮后出言问到。
见其询起姐姐,在夏沂莲眼中对座的中年男子明显是满脸的恶色之意,她面目一凝,用略带刺耳的声音说道:“芸姐的行踪,你也不必管吧?!”
“哼,不过是两个搔首弄姿的倌人罢了。”中年男子摆甩衣袖,阴着眼睑看向夏沂莲。
“你找死!”听到对方如此出语,尤其是言及姐姐,夏沂莲怒色盈脸,她当即直起身来,紧握拳头锤砸于桌面之上。
中年男子背手而起,冷哼一声,阴沉着脸踱步出了地下室的暗阁。
萱府内的偏殿书房,是郡主平日最久待的地方,除了办公,学文习书也是她的常态。尽管楚仪萱自幼以从戎为志,但其读书的风习承自母亲霍惜宸,多年的勤学苦练,让她涵养了一道文武双全的浩然之姿。
书房是公务要地,禁止他人入内,而李潇此前便从表姐手中要来了钥匙,让侍女准备一根长烛,他打开屋门,点燃了分挂在四根梁柱上罩着帷布纱的灯芯,整个房间瞬间变得亮堂——
屋子中央的石砖地面上,摆有一张巨幅的大宋疆域地图,图上放有立体的铜标;四周是壁立的书架,朴素的装饰下是汗牛充栋的书籍;正前面是一方实木长桌和一把乌青色藤椅,桌角上玉石所制的台盘内放着李潇送给楚仪萱的那支“枫柳蜻蜓”。
李潇迈踱脚步,环顾书房四周,他伸手摸了摸,书架每层的书上几近乎无尘,想必是其主人时常翻阅,而因手不释卷方才难得积灰,李潇不禁为表姐楚仪萱孜孜不倦的学习态度所钦佩。
走到桌前,看到自己做的木枝蜻蜓,李潇不免会心一笑。他转过身来,目光被地上展开的疆域图吸引,地势山脉河流实情有录,城镇民风产出也有标记,应该是这个时代记载最为详尽的大宋地图了。
俯身将地图纵览一遍,李潇不出片刻就把图中的内容完全记入了心中。他反身走到藤木椅旁翘腿坐住,单手拿起了桌上的文书置于眼前,这是份最近大宋各个军队的调遣令折,李潇翻看几页便知道了内情,大宋确实是在做战前的军事部署,且其准备的力度之大为历年之罕见。
“吱~吖~”楚仪萱推开了书房的门,看到表弟李潇正在桌上浏览书折,她提步进入屋内,浅笑着柔声问道:“潇弟,这么晚了怎还未歇息?”
“嗯,睡不着,便来这看会书,等老姐回来。”李潇站起身来,摸着下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姐,上头是打算在今年秋冬交际的时候,对北敌出兵吗?”
“今日晚间去御书房就是商量此事,潇儿弟弟怎么知晓的?”内阁派发的书折上可没有说明调属的时间,更没有写出兵的日期,楚仪萱有点儿好奇表弟李潇是如何得知的。
李潇额头间的眉毛微微平舒,他走至表姐的身旁将她拉到椅子上坐好,含笑道:“老姐累了一天了,赶紧坐会儿,让为弟的给您按摩按摩,再听我细细道来。”
楚仪萱曳了下裙摆,屈腿坐下,眼中满是笑意:“没想到小猴子也会有心疼你姐的一天啊,老姐我总算是心慰了。”
“别介啊,小弟我可是心心念念着老姐呢。”李潇双手摁在表姐肩上的柔嫩处,十指隔着衣裳捏住楚仪萱颈背的肌肉,稍稍用力推拿起来:“姐,感觉如何?”
“嗯~...”李潇控制的力道恰到好处,不禁让楚仪萱舒服得哼出声来,她躺靠在藤椅上享受着颈部舒适感,眯着眼娇吸一口气说道:“潇弟怎的又会这推拿之术?”这么多年相处,楚仪萱认为表弟一贯不喜欢学习,可不曾想到李潇练得的各种技艺倒是形形色色,不说登大雅之谈,但也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嘿...”李潇在主世界时系统性的学过按摩理疗,且凭此技艺获得了老婆江玉柔无数个赞,他当然不会说明,而是继续在手上使与巧劲,结合现代的医理为楚仪萱揉捏肩颈。
“真...舒服。”楚仪萱全身放松,感觉少有的舒坦。
李潇一边给表姐按摩,一边将言语转到之前的话题:“北方金国常年滋扰我边域,还有一个半月就立冬了,金国国内越冬备粮不足,在我大宋秋收后定然加大劫掠的力量。而我朝卧薪尝胆十数载,早已蓄实积力,可苦于金兵游骑战术难以追寻,这入冬之时,金国肯定纵兵来犯,给了我们与敌兵主力交锋的机会。”
楚仪萱睁开眼脸,纤手握住李潇的臂腕,示意其停下按摩,她轻叹一声出言:“潇弟说得不错,朝中内阁就在商讨此事。皇上力主两个月后出兵,但反对的声音不少。其一是我朝与金兵作战必然会耗费时月,等拖到寒冬腊月之期,必对我军产生据阻,而金兵常年在北地岭原,早就适应了冬季作战;其二是疆外西部、西北部的蕃浑和辽夏两国一直虎视眈眈,若是我大宋聚集兵力攻袭金国,他们是绝不会无动于衷的。”
“那,姐的意思呢?”李潇双手撑在桌子的边缘,偏头问着表姐。
“出兵。反对者所提的顾虑,根本算不上是阻止起兵的理由,这些问题不会因为到了下一年就会自动解决,而今,秋冬交替之期,是最好的机会。”楚仪萱起身离开坐椅,绕过长桌,走到厅前铺于地面的疆图边蹲下,她指着图上描绘的大宋疆域北部说道:“潇弟且过来看,这里是两国交界线,西边是祁连山和勍岭两座山脉,东边是扈慕贝大草原。”
“嗯。”李潇也俯下身子,支腿坐在了地图旁边。
楚仪萱面色正肃,纤长的葱指划过地图上的标线,她继续出言:“两山山脉之间是一处洼地碍口,我军常年在此驻兵防范,敌兵难有攻袭;扈慕贝草原是金兵游窜的主要场地,我大宋在这冗长的边境线上虽布有重兵,却经常被敌贼攻以薄弱,疲于救守。”
“是的。”李潇随着表姐的比划看向图布,认真听其言语。
“我想遣两线攻金敌,一路主力进入草原稳扎稳打,步步推进;另一路从两山隘口奇兵而出,以万骑之数每人配备两马,一匹载人、一匹驮粮,直奔金国西部各重城要镇。”不愧是青羽军主将,楚仪萱能够独辟蹊径,也敢兵行险招。
“姐的意思是,正值冬初,金兵都在集结我朝边境准备掠劫,其国内尤其是西部疆域的守备力量轻空,你想乘虚而入?”这让李潇想起了前世汉朝的卫青与霍去病,前者是老成持重的稳军之主,后者是年轻气盛的纵兵之将。想来楚仪萱是要当这个“霍去病”了,他抬头看向表姐,提声道:“萱姐是想当这道‘奇兵’的领将?”
郡主楚仪萱经年领兵,一身武艺非凡,满腹经略策谋,在战阵之中闯下了赫赫名头,且青羽军众将士轻甲善骑,最适合长途奔袭,作为主将的楚仪萱确实是充当此次“奇兵”首领的不二人选。
“有何不可?”楚仪萱凤眉一挑,与李潇四目相对,随即她微微合上眼睑,缓缓出声:“潇儿~弟~弟!该不会是想此事告诉你姑母吧?”
女儿常年在军中,王妃霍惜宸怎能不担心,每次只要听闻楚仪萱出战,她就寝食难安、心绪难静。若是知道女儿要远征疆北,就算楚仪萱不听劝阻,霍惜宸也绝对会给皇帝上书、给太后上信,有十成的可能免了其领军之令。
“这个...那个...”李潇言辞闪烁,原因便是在来京前在扬州之时,姑姑霍惜宸就给了他一道“秘密任务”,只要听闻表姐楚仪萱和出战有关的事宜,都要及时传回应王府。
“喔噢?”楚仪萱看着表弟脸上的神色,哪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她移步到李潇身边,乘其还坐在地上难以做出身行反应的机会,楚仪萱用纤长的玉手一把捏住了表弟的耳朵:“怎的,没想到小猴子还充当起‘眼线’的角色来了。”
赶紧抓住表姐的手腕,防止她用力拉扯,李潇当即回道:“小弟也是迫于无奈啊,王妃姑姑的‘尊令’,我怎敢不从。”
楚仪萱捏着李潇耳朵的手指使力摁了摁:“那潇儿弟弟是准备通风报信了?”
“不敢,不敢!”李潇感受着耳垂上的力道,赶紧出言“求饶”,然而,他转言又说到:“不过,老姐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楚仪萱松开了柔苐,直身俯视着蹲坐在地上的表弟李潇。
“我也要同去.......”李潇抬起头目光与表姐楚仪萱相触。
“不行!”楚仪萱声色一厉,断然拒绝。行军远赴敌方腹部,是何等凶险,她怎会让李潇前往。
“......”
两姐弟言语争锋,经过一番唇枪舌剑般的交流,终于达成了共识——李潇不提前给王妃霍惜宸报信,而楚仪萱则将李潇安排进另一路的主力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