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事不解,秋娘当年沉睡前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咬字清楚,那双揪人般的双眸似乎露出了狠厉,紧紧桎梏着秋娘。
秋娘下意识回道:“不记得了。”话毕,方才想起好像她才是长辈,怎的会被小辈压倒气势。随即挺直腰肢,笑意微收。
“怎的会这么问?”秋娘感到不对劲儿,这等私密的事就算有秘闻,也不应该会知晓的。
黎鹤如蝉翼般浓密的睫毛垂下,低低的笑了,喃喃自语:“不记得……了吗?”
秋娘见面色不佳的黎鹤,试探的问道:“可是有何不适?”
黎鹤抬头又是面无表情,应了秋娘一声,随即便说天色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
秋娘自是无法拒绝,虽然有疑惑,因着黎鹤的态度只能现下按耐。怕是戳中黎鹤不悦,斟酌着话语说:“莫怪我方才言语严厉,只是有些话是问不得的。”
已经起身拉开门的黎鹤诧异的看着秋娘,稍想片刻便笑着说:“好。”
秋娘原先怕哪里惹到小辈的话而感到紧张的心情,因着小辈的一字松了一口气,又暗笑自个儿只长年纪,不懂人情世故。
也是,沉睡这么些年。虽有上千年之久的年纪,应是人小辈的祖宗年纪,但心智还停留在沉睡前。
秋娘摇摇头,对上黎鹤含笑的俊脸,踏着酒楼里软塌塌的毯子离去。
阵阵徐风,姑娘公子被拉长的背影悄然相携,相视浅笑嫣然。
一路上走走停停,街边有耍杂技的秋娘素来未曾这般见过便觉新奇,停驻下来兴奋的看着。
手上攥着孩童喜吃的甜食,只看那人像变法术般喷火,嘴里说着编好的词,“各位客官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时间热闹非凡,秋娘也在旁连连抚掌,手中的糖葫芦不知何时到了陪她一同的黎鹤手上。
曦和慢慢下落,喧闹声渐散,悄然不知时已然是暖黄。秋娘额上香汗淋漓正愁着今日恰好没有带手绢,又怕风吹会着凉时,眸前物什被遮住了。
额上轻柔的被擦拭着,秋娘这会才察觉到黎鹤竟是这般高,她站直堪堪直到他宽阔的肩膀上半点。
暖风似乎是商量好般拂过姑娘面孔,鬓边秀发微起。秋娘眼眸忽动,较之姑娘娇嫩脸蛋来说,那只修长而算不得白皙的手出现在耳旁,继而又迅速的收回去。
还未等姑娘踌躇出口,街头忽然传来嘈杂,引起姑娘注目。只见本应该在府中的苍术脚底生风,嘴边还喊着:“秋娘,你在哪里?”
似一阵风一样速极,就快跑过他们身边时,被黎鹤一手揪起来。苍术懵然的悬在半空脚丫在蹬着,圆圆眼珠瞧见秋娘后,急忙出声:“秋娘,我在寻你呢。你去哪里了,我都快要把黎池都要翻过来了。”
说起来苍术很委屈,他都快要找一个时辰,腿都要跑断了。被黎鹤放下之后,撅着嘴看着秋娘。
秋娘浅笑着弯腰摸摸苍术的龙角,柔声细语问:“是怎的啦?跑的这么急。”
苍术这才想起来要事,急得直拉秋娘的裙袂,“小枳她发高烧了,我发现她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闻言秋娘心下一慌,蹲下身子细细问:“怎么一下就起烧了?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苍术拉着秋娘的手就要开跑,却被方才揪着他的黎鹤按住了手,“你这是做什么?”
“跟我来。”黎鹤瞥了一眼怒视着他的苍术,腔调波澜不惊,“抄近路。”
苍术讪讪的收回目光,才不会承认他不识得路。事不宜迟,再加之秋娘心切,不约多时就已经回到西厢房。
因着是姑娘家,黎鹤待到归府时便告辞了。秋娘也来不及向道谢,急忙奔向姑娘的床榻前。
纤手探向姑娘额头,这才松下气来。身后传来一道声响,“这女娃子命大,若是差上些时候,怕是要烧成傻子了。”
秋娘心下稍安,转身拱手道:“多谢大夫了。”继而抬眼一望,才发现是昨日那医馆里的老大夫。
老大夫笑眯眯的喝了口茶,调侃道:“哟,这不是昨日那臭烘烘的小姑娘吗?”老大夫白花花胡子上的鼻翼微动,露出昨日古怪的面色,“怎的今日也是臭烘烘的,姑娘家还是要香香的为好。”
秋娘尴尬又不失礼貌一笑,转移话题问:“怎的会突然发起高烧来?”
老大夫拾起木桌上的糕点,随口回道:“昨晚下大雨时去玩水了?”
伏在床榻前的苍术闻言,想起昨夜时姑娘确淋了些雨,满身水渍也未曾换过衣裳,就这么和衣而睡。
二人都是低着头没做声,老大夫好歹也是活了许久的,这一瞧什么还不知道,乐呵呵道:“女娃子昨日还喝烈酒了是不是。”
苍术和秋娘面面相觑,低声回应。只听“砰”的一声,老大夫直起腰,训斥道:“这又是醉酒,又是淋雨的。怎么,想要那什么冰火两重天是吗?”
二人乖乖的低着头像儿时被夫子训斥罚站的模样,直到老大夫口干舌燥,抚着胸口,痛斥道:“日后还这般不惜爱自个儿的身子,迟早都要被折腾坏。”
苍术讨好的笑着,为老大夫捶肩,软声说着好话。倏而门边“扑哧”一笑声,啾啾正扒在门边一脸憋的不行的模样看着难得这般垂头丧气的苍术,抑不住的嘲笑。
就在气氛紧绷的一触即发之时,清冷似乎有些寒气的声音响起,“你们这边吵闹,莫不怕扰到姑娘歇息。”
一尘不染的履靴踏进房屋,一袭玄黑色长袍掠过门槛,公子含笑看着他们,似乎刚刚那道寒到骨子里的话语不是他说的。
老大夫躬身拱手,恭声道:“见过公子。”继而嘱咐苍术要注意些事物,便与众人道别,明日再来问诊。
苍术看着那似乎预感大事不好快速溜之大吉的老大夫,心中不知如何叹老大夫预感极强。
苍术收拾好屋里的东西,眼眸看向秋娘示意,随即退出房屋时说:“小枳还没有喝药,厨房在熬着,待会便送过来。”
拉上房门,一室寂静无声。暖黄的日光想见缝插针的透进来,却也于事无补。帷帘被掀起,骨节分明的手掖了掖姑娘的被褥,修剪圆润的指尖甲床触了触姑娘苍白的面容。
扭干架子里的水盆上放至温热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姑娘额上冒出的冷汗。又用指腹沾了些水润了润枳实已然干裂的红唇。
扶起姑娘的身子,轻柔熟练的将入睡前未解的发髻散下,如瀑的墨发波浪落下。
昏暗的房屋里,似乎若有若无的叹息,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怎的不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