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家家户户定是忙碌的,妇人一早起来发面做馍,孩童也随着父亲贴年画、贴春联,到了今日该准备的定也准备好了,富贵些的,家中的年肉和瓜果蜜饯定准备的充足,便是贫穷一些的,也会拿出钱财来买些往日里舍不得的,远方的归人历经了风雪之后定也是想念家中的那一碗热汤的,或是粗淡、或是精细,外面的饮食定是比不了家中独有的味道的,往日里热火如荼的街道今日虽然依旧繁华,但到底是不若前些时候那般热闹了,想来许多出摊的人也都在家中帮忙的吧,城门将闭的时候,一封加急书信被隐秘的送入王宫之中。
这时刻,王上正在栖凤宫中看着子攸逗弄猫儿,王后在他身旁浅笑嫣然,两人时不时的还会说笑几句,历经了岁月沧桑的两人,依稀还能从渐渐苍老的容颜上察觉几丝年轻时的风华,只是曾经清澈如水、淡然若风的双眸早已不复当初,误会纠葛蒙蔽了双眼,错杂烦思扰乱了心境,但至少这时候他们望向面前风华正茂的少女时那眼神是一样的,或许从子攸身上看到了过去的年华吧。
这些时日来,王上每日晚间都会来栖凤宫中陪她们母女二人用饭,也不叫宫人侍候,只单单他们三个人,有时候也会多了两只小猫,点点身上缠着桃枝等人剪好的窗花,来回打滚撕扯却是徒劳无功,‘喵~~~’子攸无奈的笑了笑将点点身上的红纸取掉,前往清风苑送饭的内侍也回来了,禀告了情况后便退下了,闲风也将一家三口的晚饭准备好了。
“爹爹,你身体最近有没有好一点。”子攸乖巧的帮王上王后二人盛好饭。
“攸儿别担心,爹爹和你娘亲可是要等着看你结婚,然后给我生个外孙,再看着他长大,你到时候别嫌我们老了、丑了就行。”这些时日以来,王上的双眼变的愈加模糊,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是空洞,子攸看着面前佝偻着后背的人,眼中不禁有了湿润。
“放心,我肯定不嫌弃你们的,不过你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啊,这是有多嫌弃我啊。”似是委屈、似是伤心,子攸的话里满是哭腔,可能只是因为看到了王上如今的状况,预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吧。
“好了好了,吃饭吧,今日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梅酿肉呢。”王后开口,阻止了这份伤感的延续和扩大。
凉夜无声,浅食俗物,江山万里,一日阅尽。
明泽回到了掌乐司中,今日大家回来的也比往日要早,明日也无需排练,御膳房也加了菜,明泽刚一回来便被人拉到房间里一起吃饭,虽也只是些简单的菜肴,但因为众人的争抢,反倒显得这饭食更加的美味,席间也不知是谁拿来了酒,明泽也喝了一口,很辣很呛,却也暖身,这般的烟火气之下,明泽似乎也暂时的忘却了那些忧思,同众人一道迷醉在这艰难的人世之中。
醉酒之中,有人大声喊叫,明泽却并未多加理会,一个人默默的从席上退出。
“先生......”
“怎么了?”明泽回身看着这个跟着自己一道出来的少年。
“刚刚柳冰他只是......只是一时意气,还往您不要计较。”
“怎么,在你们看来我便是这般的小气之人吗,回去你,我只是出来散散心。”
“我酒量也不好,就不随他们闹腾了。”
“那你随我走走吧。”
“好。”
‘明泽他凭什么,凭的是什么,十二岁成为一丝之长,那还不都是因为公子晟,你别拦我,让我说,还有就是他和......唔唔唔。’‘他人呢。’‘别说了。’‘赶紧别说了。’......
身后的屋子中不断的传来各样的声音,明泽倒是毫不在意,倒是身边的少年时不时的看看身后又看看身前的明泽,却无法去探究他的神情。
“你叫什么,是何部的?”明泽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遥遥的望着远处枯败的柳枝说道。
“额,嗯,回先生,小人钟乐,是前年入宫的,刚过十四,现在在箫部。”钟乐连忙回答到,他的眼中还有着独属于少年那份真挚和热血,虽然只是极细微的,但明泽还是注意到了。
“钟乐?你是清平钟家的?”
“不是,清平钟家那可是大族,小人是河阳人。”
“看你年岁也不大,却经过层层选拔进入宫中,想来乐器功底是很好的吧。”
“小时候家中缺钱,便被父母买到了舞乐所,后来被掌事的看重了,便也让我学琴,后来舞乐所经营不善倒闭,我便一直辗转,最后入了宫。”
“吹一曲听听。”
“先生要听何曲。”
“你选便可。”
“是。”
只见钟乐小心的从怀里拿出玉箫,并不是多好的材质,也非珍品,但因为主人的看重显得那光泽很是润滑,丝丝缕缕的声音传入明泽的耳中,钟乐吹的正是明泽和子攸曾合奏过的尘羽念。
不同于他二人第一次合奏的轻缓悲伤,第二次的欢快明朗,子攸的笛声始终是明朗随和的,但其中夹杂着明泽琴音中的伤怀深情之后,细细品来,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伤感,钟乐通过玉箫所吹奏出来的尘羽念是完全不同的,十四弱龄,历经世事沧桑,年华变迁,年轻的少年始终未老去,豁达的内心始终未执拗,正是有这份常人难有的智慧他可以在这深宫里长久平安的存活,亦可以不忘却初心、不泯灭善良,他的曲中乐中才会有明泽多年之前的纯挚,那是桃花纷飞的时节,那时绿草勃发的年月,可惜那粉色桃花染了血、青青绿草沾了泪,而少年的羽翼也被人折断。
“小人僭越了,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作曲本就是为了让乐者演绎,让听者入耳,何来僭越之说呢,走吧。”
明泽并没有对钟乐的箫乐做出评价来,但从那舒展的眉宇之间不难看出他是很满意的,若是子攸在的话定也会大吃一惊,很有可能还会生气也说不定,毕竟明泽向来是话少的人。
钟乐入宫两年来第一次和明泽讲话,他最大的感受或许就是传闻不可信,这般清风明月般的男子想来也是不屑于那些阴谋诡谲之事的。
胡安将拿到从齐国传来的密信交给胡德,两人心中具是焦急万分,但面上却始终是一副淡然的表情,胡德或许只是想让王上在这里可以多些欢乐的时光吧,而胡安更多的是完成他身负之责任,当年跟在胡德身后问东问西的少年如今也成了手握生死的掌权者,脸上也渐渐多了威势,他的笑意也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只是那嘴边始终如一的酒窝似乎从未改变,胡德已经老了,而胡安正值年岁,此时站在阁外俯身等候的他未曾想到他会见证了几代君王的更迭。
王上从房间中出来,看着一边不知已经等候多久的胡德,同子攸亲自道别之后上了回乾安宫的轿撵,子攸怀抱这白点站在王后身边看着明黄色的轿撵在渐暗不明的天色中远离,怀中的猫儿不知怎的叫了几声,转眼之间又再次陷入了沉睡。
风雪将至,可还安之;暖阳将还。可还待之。
“明日别乱跑了。”
“女儿知道了。”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了呼啸的夜风中。
乾安宫中的内侍尽数离开,外殿也只留下看守的侍卫,看着从齐国加急送来的密信,王上一气之下将面前桌案上的杯盏奏章尽数扫落,一地的碎瓷飞纸,胡德和胡安不吭一声,跪在地上,久久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唯有那短促不一的呼吸声昭示着王上此时的愤怒。
‘齐后遣君氏落雪秘密出使楚国,上元之节或可达,欲代齐王求取公主,月前,齐楚边境军事调动,尚不明确,谷辛敬上。’
寥寥数语之间,半壁山河之危,家国二字永远都是难以抉择的,九龙灯烛照耀下的王上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但无人得以瞧见,没有人知道王上在想些什么,这一突然的消息也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
“胡德,明日宣霍老将军入宫,让明远多备些药。”许久之后,王上轻声开口,不带一丝情感。
“老奴遵命。”
“都起来吧。”
胡德抬头看着面前苍老的君王,并没有去劝说什么,他知道所有的劝说也不过只是徒劳而已,他能做的也不过只是为王上减轻些许的烦忧和痛苦。
“那信是何时送来的。”
“回王上,大约一个时辰前送到宫城。”胡安回答道,清冷的声音在宫殿中飘荡,驱赶了腐朽和苍老。
“下去吧,将灯灭了。”
胡德和胡安将殿阁中的灯火熄灭后便无声的离开了,黑暗之中的王上暂时的忘却了他的身份,脸上有泪珠滚落,灼烧了那透着病态的双手,白皙枯瘦。
第二日,胡德亲自出宫请早已致仕的霍定安老将军入宫,此事并没有瞒着众人,一时之间不禁猜测众多,这是距霍老将军离朝之后第一次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