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安尚不知发生何事,茫然抬头看着千千脸上原本紧张的表情变的释然,但转眼之间又变的很是惊恐,或许可以说是害怕更多一些吧,顺着千千的视线看些身侧虚弱无力的靠着墙的沈洛水,满脸的苍白却还是冲着千千轻轻的笑着,归安很少看到沈洛水笑,更遑论这般发自内心的笑意呢,不过此时并不是去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房门大开,寒风无情,归安很快的翻身下地将沈洛水扶到一旁的软塌上稍事休息,满头未簪起的发丝随着风儿一起纠缠,与身前那月恋花所共鸣,千千也很快的反应过来,将房门关上,阻隔了寒冷的侵袭和浸入,只不过对沈洛水而言却是无甚大用,他的寒冷只有自己感觉的到,那份由内到外所散发的冷意从不会让他人感受的到,便是此时此刻归安碰到的他的手还是温热的,山水确认了归安无事之后便再次吩咐人将院中的灯火点燃,无声的离去,无声的归来,浮华之景再现,浩渺天地无尽。
千千从怀中拿出以红梅映雪的小瓷瓶,从里面取出药丸让沈洛水服下,一时之间,满室飘香,冷香寒梅,红雪晶莹,似乎置身于梅园落雪之境,恍惚间又好似不在人间,天堂地狱,自在心中。
“怎么突然之间这样了。”千千忧心的问道,沈洛水没有答话,只是抬头冲千千笑道。
“给我吧。”一边站着的归安帮千千将披风拿过,顺便给她搬过来一软垫。
“你怎么样,没事吧。”
“放心,我还好,就是沈先生他......”剩下的话归安没有说出口,千千也没有特意去解释,但由于之前千画同归安说的那些事情,他或许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吧。
“他这都是老毛病了,还是你比较重要,若是你出事了,千画估计要把他的皮给扒了。”看着沈洛水在服药之后气息和状态都渐渐的平稳,千千也暂时的放下心来。
“我让人准备点膳食,你们多少用些。”
“好。”
千千冲着归安点头致意,归安拿过一边的外衫穿上,那红色的月恋花在昏黄的灯火之下显得妖孽非常,随着归安的动作似乎要把人吞噬其中,归安走出房间,山水上前来,却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着他去了厨房的方向。
“千千啊......”
“有什么你就说吧,不用支支吾吾的。”
“你最近还做梦吗?”
“有时候吧,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说的你不做梦一样。”
“没有,就是刚刚好像听到你在吹曲子,也不晓得你这是又怎样的。”沈洛水的话说的很乱,千千也听的很乱。
“就是下午的时候看到归安,额是公子用叶子吹曲子,我觉得好玩也就试了试,怎么了吗?”
“哦,没什么,就是好奇,所以问问。”
沈洛水没有再开口说话,千千也没有,随后起身将那些散乱在一边的药具收拾好,却发现那药她似乎从未见过,但最终她也只是摇了摇头将那些东西收拾了,随后去倒了杯水递给沈洛水,土陶的杯具上雕刻着古老的花纹,经过沸水的浸泡冲洗弥漫着历史的气息,沈洛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纹路的映衬下显得很是苍老,明明是白皙嫩滑的一双手,甚至远远超过那些闺阁千金,却不知为何竟隐隐约约的透漏着腐朽和残破。
红泥陶土照佳人,碎玉临纹破迷局,残纸白卷书过往,冷冰浸水涤污秽。
过了些时候,归安身边的另一个小厮田园过来请沈洛水和千千去用餐,沈洛水将杯子随手放在桌案上,同千千一道离开,在无人的角落下,灯火的映照之下,那红陶杯的底部有着细微的破损,杯身上也有许多的裂纹,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那浮动的水纹,似乎只要轻轻的使劲,这精致的红陶杯便会成为一片碎泥,这般损毁的器物竟不知为何还会出现在王宫之内,甚至还被送来给身为齐国王储的归安使用。
厨房角落的一个四角方桌,简单的几道家常小菜,还有晚间王后特意吩咐人送来的腊八粥,不是很多,却也足够他们三人饱腹,却也不会浪费,若非是那用来盛菜的碗碟、吃饭的勺筷都是宫中敕造,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吃食是出自王宫的吧,既不精致华丽,也不珍贵罕见,味道却是不输于那些名厨之手。
“蒜蓉青菜,酸辣白菜,椿芽鸡蛋,红烧豆腐,都没有一点荤腥的吗,今天怎么说也是腊八的吧。”千千拿着归安递过来的筷子一边吃着一边说道,话虽是这样说,但言语见不见丝毫的抱怨。
“我怕时间来不及就只做了些简单的素菜,锅上还蒸有红豆山药糕,等你吃完饭就差不多了。”归安将盛好的粥递给千千和沈洛水。
“多谢。”
“先生客气了。”
“归安,你不去做厨子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是千千由衷的夸奖,沈洛水也没有再次特意去强调千千对归安的态度,他曾经逆天而行,如今还是顺其自然才好吧。
再怎么伤心,只要还有食欲,只要还想吃东西,那些伤心自然会随着吞咽美食而烟消云散,就怕连人类最原始的对于味道的追寻和向往也消失了。
沈洛水吃着归安做的菜,这位齐国找寻多年的王子是个善良真挚的人,这味道是不是那些心思诡谲之人可以做出来的,而这份善良于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呢,那丢失的记忆和过去又是怎样呢,夭夭和孩童时期的他又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呢,与此同时,归安也对于传闻中哪个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隐匿于世人眼里的女子有着浓浓的好奇,这好奇不仅仅是关于他自己,还有些许是因为他身边这个他觉得神秘的女子,这是从相逢相识至今千千给他最深刻的感受。
三两灯火,几盏杯酒,送别千千和沈洛水之后,归安回到了先前几人谈笑的内室中,屋中已被宫人们打扫干净,席案之上的用具都一一摆放在原先的位置,瓷具上一尘不染,花叶上不见残缺,便是那桌案上笔墨纸砚都放在最原始的位置,房廊上的风铃经久时光不见响动,便只是用来装点的吧,归安淡淡的扫视了一眼,从地上的隔板上取出一张被折叠整齐的纸张,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上面深浅不一的折痕,这正是先前子攸写过‘谦虚’二字的纸张,不同于女子字迹的秀气端方,子攸这‘谦虚’二字写的很是狂放不羁,全然看不出一点闺阁女子气韵来。
子攸和明泽从清风苑中离开,本是晴朗的天色突然之间变的暗沉,晚风肆虐天地,明泽始终沉寂着,披散在肩头的黑发同那月白色的外衫相互纠缠,身后灰青色绒布中包裹着的琴似乎在这风中也不甘寂寞,想要争破这薄弱的阻隔,重现它过去的风姿,再展它的抑扬顿挫、扣人心弦,子攸无聊的玩弄着腰间的玉穗,厚重温暖的披风阻挡了寒风的侵袭,发上的蝴蝶玉钗在这晦暗不明的天色中呈现出夺人的风姿,正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光彩不可掩饰,唯恐灼了人的眼,远方的呼啸之声宛若天地崩裂、生死别离,似乎在昭示着什么的发生,路边的宫灯此时便已经被点燃,用来阻遏黑暗的来临。
“明泽,你有没有想过出宫。”
“有过。”前方传来子攸虚无缥缈的声音,明泽未加思索,便说出了他的答案,这也确实是他的内心所想,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离开这方寸之间是他所愿之事,只是他所愿注定不会轻易得到。
“新年伊始,祈保天地,大赦天下,宫中会放些宫人出宫,挑选新的宫人入宫,臣息殿下也会帮忙的。”
“殿下,臣不能出宫去的。”
“为何。”
子攸没有等到明泽的回答,便碰到了前来接她的杏林和桃枝,也正到了分别的路口。
“殿下慢走。”
“先生也早些回去吧。”
两盏宫灯照亮前行的道路,万家灯火照亮人生的归途,子攸是智慧敏锐的,她的胡思乱想里是否有真正的理由呢,但她清晰的知道这其中最深刻的理由不是她,绝对不是她,明泽或许爱她,珍视她,但若是可以离开这四方宫城的话,他是不会放弃那广阔天地的。
明泽也在想着子攸的话,他究竟为何不能离开这红墙黛瓦,可是因为他应是已死之人,是不该存于这世间的所有;还是说他的雄心大志早已被这腐朽宫城所磨灭,被那奢靡烟火所掩藏;他是足以引起朝局动荡的一刻棋子,是子晟手中最利的矛、最硬的盾;他和归安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错位人生;还有子攸,当真相被揭开之时,他们之间是否还能一如初见,或许早已不是初见了吧。
明泽他不知道,子攸她也不知道,这一条石子小路,一座精致落桥,他们走上了不同的方向,明泽孤身一人踏上归程,子攸扭头只看见那道孤冷消瘦的身影,脚下未有停留,不见停顿,她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落寞和伤心,转头之际,她又是那个骄傲的王朝公主,尊贵淡漠,不可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