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随着子攸在宫道上走着,清霜殿里的客人大都离开了,热闹过后总是一股掩盖不住的落寞伤感,宫人们有序的将殿内的残羹冷炙,杯盏碗碟,玉杯银器收拾妥当,一众的舞女也安静有序的从后殿离开,夜风刮得很急,单薄的衣衫是遮不住这寒冷的吧,子攸停下步子,站在宫墙边,赤红的背景板与她身上火红色的披风融为一体,深蓝的天幕中零散的布着几颗星星,子攸抬头看着天上那冷白色的月光,劳困于这落寞的深宫,隐匿在这无限的阴影里的她不觉得寒冷,不感到孤独,是因为她看到了远方那个抱琴而来的青衣少年了吗,他是否也看到了她。
那些匆忙而归的宫人或许无意去看墙边的少女,但明泽确实是看到了她的,远远的便感受到了那目光里的浓烈和热切、温柔和细腻,他没有去看,他只是缓缓的走着,走向那热烈的深处,享受那份细腻,一步一步渐渐的近了些,他的余光看到了她的身影,阴影里的阴影,赤红里的火红,子攸玩弄着腰间的穗子,在地面上投西安出一圈一圈的光影,他的身影在月色和灯光之下在地面上投射出欣长孤傲的影子来,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然后停止,他的身姿扭转,他的目光流连,她的笑容绽放,她的目光停留。
“臣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安好。”
“先生大安。”
“殿下可是要回栖凤宫。”
“嗯。”他们是顺路的。
前面的人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他们在宫道上慢慢的走着,杏林不知何时隐匿到了何处,月色之下,他们的身影未有丝毫的纠缠,始终有一道光亮在那身影中间,很近很近,很细很细,这距离却难以逾越,子攸今日的妆容简单却精致,身穿落花百蝶缠罗衣,腰间的蝴蝶玉佩精巧细小,光泽莹润,可惜明泽并不能仔细瞧去,只是看到她头上的蝴蝶缠枝鎏彩步摇在空中摇曳,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想来子攸此时是欢喜的。
“你冷吗?”子攸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走的有些快了,慢下步子来同后侧的明泽说话,头上的朱钗步摇也在一阵剧烈的碰撞之下安静下来。
“臣下不冷,殿下可是觉得凉了。”
“你看我穿的多厚,嬷嬷刚刚又把这披风给我披上,我应该说热才比较对吧。”子攸停下步子,转身冲着身后的明泽笑着说道,那笑容和言语都不掺杂丝毫的伪装,明泽淡淡的笑着没有说话。
子攸也不介意他的沉默和无声,一边走着一边说些最近的琐事,将这几天以来点点和白点的事情不漏分毫的告诉了明泽,她和千千的吵闹,从千千处知道的关于归安的情况,将千千给坑去晟王府,王上这些天以来的身体状况,她的担忧和无奈,子梦婚前的不安,子晟子昭之间的对抗,有些事情明泽知道,有些事情他不知道,但她生活中的所有的细节他都想知道,事无巨细,而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去讲述的,过往经年他的生活里除了子攸似乎没有其他不一样的光彩了,归安走了之后更甚,每日里弹琴谱曲,排练议事,偶尔有时间会煮杯清茶,但只有他一个人在品尝,笔下的字画也变的更加沉寂宁静。
“你呢,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吗?”
“殿下还不知道吗,臣每日里也就是弹琴了,枯燥的很,没有什么趣事能让殿下开心。”
“听梦姐姐说,那日你一曲让京都琴曲大家争相效仿,街头巷尾尽是传唱的人,风流才子、如花美眷、俊俏郎君、三五孩童,都抵挡不了呢。”
“殿下说笑了,那曲子还是殿下所做的呢,臣只不过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你就不用奉承我了,以我的水平要赶上你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你虽不常吹笛,但绝对在我之上的。”
“殿下,臣到了。”
“这么快啊。”子攸抬头,果然看到了不远处便是掌乐司的大门,她虽有失落,但还是冲着明泽笑了笑,转身从身旁的小道上离开,明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也转身回到掌乐司里。
宫城之外,子昭和云琤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之上,四面寂静,寥落几许,子昭抬眼看了对面正闭目养神的女子一眼,浅浅的叹息声溢出,可有人听到呢。
“今日入宫,妾身去了思莲宫,母妃说王府内的人太少了,夫君若是有上眼的,可告诉妾身。”云琤极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这话来,她没有睁眼,也未曾看到子昭那眼中转瞬而过的疼惜。
“夫人和母妃这是要帮本王选正妃了吗?夫人难道就不感到难受吗?”
“母妃和妾身自是不敢违逆了王爷的意思,这正妃的位置暂时我们也不敢打主意,只是王爷需要让下面的人放心,联姻向来是个不错的方法,听说前些时日姐姐便给大公子迎娶了几个美妾,妾身自是不能让王爷落后啊。”
“你们看着办吧。”
之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和寂静,似乎都未曾觉得对方的存在,到了王府门前,车夫浅声的禀告,两人同时睁眼看了对方一眼,子昭先行下车后伸手扶云琤下车,这些年来,原本只是应付的行为如今已经便成了习惯,只是这习惯他们双方都未曾注意,也从不留意,入府之后便是各自分开,不再有任何的交谈。
另一边,子晟和云珂也带着子睿拜别王后后也从宫中离开,或许是累了,子睿靠在马车上浅浅的睡去,云珂小心的将衣物披在子睿的身上,一旁的子晟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子睿在休息便也就放弃了,将云珂的发簪扶正便没有再有多余的动作了,子睿并没有睡着,但此时他不知自己是醒着好一些,还是睡着好一些,快到王府时,云珂柔声将他叫醒,回到府里,子睿绕道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云珂随着子晟去了书房里。
“王爷可是有话要同妾身说。”
“珂儿,你实际上不必如此做的。”
“王爷娶我这些年,对云珂很是好,而我做的事情不过是身为王妃应该做的事。”
“是母后同你说什么了吗?”
“母后并没有同妾身说什么,只是妾身想为王爷做点事情,若是王爷觉得不开心了,妾身甘愿受罚。”
“罢了,我知你是好意,我是怕你心里不舒服,别的我不敢同你保证,但你和子睿在这王府里说的话永远都管用。”
“谢王爷体恤。”
便是有再多的无奈和不愿,他们都输给了现实。
廊檐坊内,臣梦看着面前的湖光不知该说些什么,传闻里的木夕公子和潋滟公子向来是互相不对付的,见面必是一场大战,却不曾想到这二人竟是多年的好友,只是当纯质的友谊夹杂了别的思绪时,他们最初时的那份真挚便不再如初般美好了。
“我走了,若是有需要就派人去寻我。”
“湖光,对不起,但你永远是我的挚友。”
“不可一世的木夕公子还会说对不起啊,这要是让外面那些人知道还不晓得要闹成什么样呢,能得你一句挚友便足矣,走了。”
终是湖光一个人离开,臣梦不禁想到前几日与湖光吵架,因为他在子梦婚礼上的闹剧,并非是冲着身为武林盟主江其独女江岚,亦或是子梦,最开始便是冲着子攸去的,子晋的嫡亲妹妹,她为此事同湖光争吵,一怒之下湖光将多年来的心思挑明,他们之间一时之间变的不知该如何相处,今日是小年夜,湖光特地给臣梦送来了灶糖,两人却难如同往日一般相处,臣梦看着面前的灶糖,填入嘴里,香甜非常,很是美味,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湖光透过小小的缝隙看到臣梦笑了,这才放心的离开,只是不知臣梦是否发现了他呢,他们之间对战多年,谁又更胜一筹呢。
有间酒楼里,钟郁看着面前清月带来的各样小菜,笑意直达眼底,现在的他们也只不过是这万千烟火人家里渺小的一对,钟郁躺在床上看着清月将之前剪好的窗花贴好,今日的清月不似往日那般穿的清简,桃红色的外衣衬的等下的女子更加的娇艳夺目,耳畔的桃花玉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看起来煞是可爱。
“真好看。”
“就你嘴甜。”
“我说的是窗花。”
“我也没说是别的。”
有间之地,欢声笑语;有人之室,言笑晏晏。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今日是归安治疗最关键的时候,千画一早派人去廊言坊送了礼物后便入了宫,沈洛水和明远一刻也不敢放松,清风苑中,外松内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除了他们几人外并没有任何人知晓今夜的危险和困难,从早间离开到夜幕降临,沈洛水还没用回来,千千知道今天定是很关键的时候了,但她只能在这估计明亮的月色下独自祈祷。
等待往往是最折磨人的事情,但大多数的人只有等,用这心灵的煎熬与折磨去换取心中那份浓厚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