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绯色在午膳之后去栖凤宫向王后禀告排练的名册以及各项事宜,正巧碰到了从栖凤宫离开要去思莲宫的云琤,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谈,绯色从栖凤宫离开打算去掌乐司的路上遇到了云琤身边的贴身侍婢茗零,被带到了一凉亭之内,云琤给绯色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对青梅竹马,双方父母也为其定下亲事,但女子的父母只是图男方送来的定金彩礼,待到年龄到了,女子的父母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将其嫁入男方,同时向男方要更多的钱财之物做彩礼,女子的大哥也死在了战场之上,小弟也生病,女子白日里做针线刺绣,浆洗衣物之事补贴家用,每日晚间还要背着家人去画舫里跳舞,男子也在努力挣钱希望早日救女子于火海之中,他们都在为着自己的未来努力,却不曾料到天来横祸,女子的父母等不及男子筹钱,便将女子卖入宫中,男子一家上门理论,却被女子父母狠狠羞辱一番,不久之后,男子一家离开京都,男子也从军,希望建立战功,有一天能将女子带离宫中,五年里,他看遍了楚燕边境之地的没寸墙砖的破败,走遍了没寸土地的广袤,感受过每一寸风沙的无情,但他依然坚守着,守护者远方的佳人。
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庄王十七年夏燕国不断的侵扰楚国边境,八月战争正式开始,历经了沙场浴血,生死搏命,半年的征战终于结束,他还活着,因为在战场上表现突出,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他通过关系跟随大军回到了离开了将近五年的京都,成为了禁军中的一员,庄王十八年夏,男子时隔五年再次与那名女子重逢,故人久未见,卿可还慕君,就这样他们每月约好初一十五晚上见面,男子会将禁军的巡逻安排好,月末休假时则在宫外相聚,但女子是被卖入宫中的,并不是到了年纪便可以被放出宫,两个人在这宫里不大不小的地方却是难以相见,就这样又一个五年过去了,男子也从小小的一名宫中禁卫成为了侍卫长,权利也比过去更加大,见面的机会也更多,但他的身份依然不能带女子出宫,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投靠别人或是贿赂上司,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做不出那样的选择来。
女子从不曾怪过男子,对于女子来说男子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直等着她,从当初那个不爱说话,文文弱弱的少年成为现在身负重担,坚强不屈的男人,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是他的出现让这漫长枯燥的宫内生活有了期许和希望,她开始变得开朗,笑容也变的多了些,就连舞蹈跳得也比之前更好,有了更多的想法和创意,从一名小小的舞女成为了现在的舞师,可以不用去那些勋贵子弟,朝中大员面前表演,她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她向来是个知足之人,每次短短的相聚总是让她可以欢欣许久,她不是不想同男子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只是那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太难了,这故事的主人公自然就是绯色和安华,讲故事的人是云琤。
绯色不知道云琤说这事究竟有什么目的,她没有承认,但冬日里额角的汗足以证明她此时有多么的紧张和无措,云琤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给了她一封信,让她交给明泽,随后便同茗零离开了凉亭,绯色在云琤离开之后许久才反应过来,将那封信放在怀里,拿出手帕将头上的汗擦拭干净,然后用自己和安华特殊的传信方式通知安华有紧急的事情发生,同明泽在御花园碰面之后,在众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将那封信交给了明泽,却未料到晚上和安华碰面被凉夜给发现了,还用此事来威胁她,云琤可能对他们这种小人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凉夜不会,这是她的机会,绯色一夜未眠,第二日绯色便提前去找了明泽,只求明泽帮忙,自己不会说出明泽与云琤之间的事情,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交易,明泽甚至理都没有理绯色,绯色那时没有办法,便同明泽发生了争吵,晚上明泽赴云琤之约,在离掌乐司不远处拐角的一棵柳树下见面,此处正是当年让云琤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源头,或许就算没有明泽,事情也会发生,但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情,便很难再听取别人的想法和意见。
此处也成了绯色安华的命运转折点,今日安华同人交换了巡逻地点,夜色微暗,绯色就到假山的间隙中等安华,却听到了云琤和明泽之间的对话,京都里关于齐国王子是明泽还有钟家小公子钟翊依然存在于世间的消息都是出自昭王夫妻之手,最重要的是她听到云琤称呼明泽为钟翊,绯色习舞多年,对于气息的掌控极好,不然以明泽的武功也不会发现不了假山后面藏的有人。
“钟翊,怎么说王上也算是灭你满门的凶手,钟家的风评向来极好更是实打实的保皇派,王后说到底也是出身钟家,你说王上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你不知道吧,钟府的那些女眷也大都死了,听说都是不堪折辱,为保住钟家血脉里的高风亮节,好多都是自杀的呢,剩下的不用我说了吧,你向来都是聪明人,不过你居然会和子攸在一起,是为了报复王室吗?你说若是子攸妹妹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会怎么想。”云琤的这些话尽是属于宫闱密事,绯色更加的害怕,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冷风吹来,凉意侵人。
“你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报复我吗?”明泽没有再继续否认自己的身份,他知道就算否认也只是徒劳,云琤的手上可能已经有了更加实质性的证据。
“报复?哈哈哈,钟翊,你居然说报复你,我那么喜欢你,从小时候你把我救了我对你一直都难以忘怀,可是没多久钟家就出事了,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是我不信,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死,就这样想了你快六年时间,你虽然性格样貌变了很多,但你身上独有的味道我是不会忘的,便是有别的香料的遮掩,对我来说也不过小小只是障碍而已,你为何就是不能接受我呢,你说我比子攸差在哪里,真是可笑,你居然喜欢子攸,喜欢我不比喜欢子攸更好吗?”云琤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这般肆意的说过话了,在明泽面前,或者说在钟翊面前,她还是想做回那个自己的吧,只是太难了,她时而回忆过往,时而痴恨现在,时而迷蒙,时而清醒,都只是因为那一个人。
“云侧妃还是称呼我为明掌乐为好,更重要的是称呼子攸为公主殿下。”
“云侧妃?多么可笑的称呼,我堂堂晋阳云氏嫡女居然沦落为侧妃,你是想要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啊,那你不如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更好......”
“不要说话,有人来了。”
“不可能。”
就在明泽刚将云琤拉到树下的阴影里,安华出现了,在一边的石头上敲打出特有的暗号,但绯色却是丝毫不敢有所动作,紧紧的咬住自己的手,希望安华可以快些离开,她不希望将安华再牵扯进来,在宫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向来是活不久的,‘绯色,绯色,绯色......’安华一边小声的叫着,一边往那假山边走去,绯色想要阻止他,却已然已经来不及了,今日云琤为了和明泽见面特意派人安排,安华为了和绯色见面也将巡逻的人派到了别处,明泽手上只拿了随手捡的柳枝贴在安华的脖子上,但安华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是个高手,顷刻之间自己便有可能会毙命,云琤也发现了藏在假山里的绯色,忍不住扬起嘴角,云琤本是想放绯色一马的,但现在想来是不能让绯色继续活在世上了。
几个人就站在假山边,明泽与云琤明显掌握着主动权,安华看着绯色那被吓的惨白的脸色,宫中乐师与宫外侧妃深夜里在一起,但看两人的神色并非是如同他与绯色的那般关系,绯色定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但这也是他们的机会,虽然微小,但也值得一试。
“末将与绯色舞师今日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想必明掌乐和云侧妃也只是偶遇,倒也实在是巧。”
“一个小小的侍卫长这是想和同我做交易,但是看情况你们好像并没有这个机会,我啊,并不是心狠之人,本是想放你们一马的,毕竟你们的故事很感人,可是啊,如今是不可能了,可惜了这张小脸了。”绯色跪在地上,云琤蹲下身子看着她那害怕恐惧的样子,似乎是极为享受。
“求娘娘放过安华,他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奴婢的错。”绯色不停的磕头,云琤看着明泽那副淡漠的样子,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子怒气。
“好啊,不如你自毁容貌,我就放过他。”云琤拿过安华佩戴的匕首扔给绯色,自己的视线却一直盯着明泽,希望他可以为她有那么一丝动容。
“住手。”明泽抽出安华的剑打掉了假山上的碎石将绯色手上的匕首打落。
安华趁着这个空隙,跑过去紧紧的抱着绯色,在她手里写下‘逃’字,绯色紧紧的握着安华的手,眼里不断有泪水滑落。
“明掌乐想如何处理这事啊。”云琤和明泽都懂得深宫中的秘密需要深藏,云琤很想看明泽的选择。
“你可是听到了我们说的所有话。”明泽没有理会云琤,向跪坐在地上的绯色说道,但答案是很明显的。
云琤没有料想到明泽在沉思之后就这样放走两人,竟然还答应帮绯色出宫,安华和绯色都即是恐惧连忙道谢,安华扶着浑身僵硬无力的绯色起身,云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直接将刚站起身的绯色推到了身后的假山上,安华和明泽都来不及出手,就这样二十八岁的姑娘的生命终结在那枯败腐朽的柳树下,安华上前探查,最后只紧紧的抱着绯色的尸身,眼角流下了伤心的泪水,看向云琤的眼神饱含着浓浓的恨意,拿过一边的剑就要冲上前去,明泽及时拿捏住安华的命脉。
云琤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为什么要出手,是因为明泽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有着这样一份赤子之心,而自己却在黑暗中随波逐流,可能她是想保护明泽的吧,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便是因为无数人为之流血牺牲,绯色死了,她没有丝毫的后悔和害怕,反而感觉浑身舒畅。
“安华,你的父母在晋州做茶叶生意,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而绯色她家人虽然对她不好,但她始终无怨无悔,不然的话,你们两个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你若是将今晚的事情说了出去,我刚保证出事的绝对是你,而不是我,所以,你懂了吗,对了,我刚才说了她毁容我就放过你,现在可能需要你帮她咯。”明泽不敢相信云琤在过失杀人之后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而安华想到父母弟弟家人,手里的剑终是从云琤的胸前滑落,拿过掉在地上的匕首,闭上眼睛,那血流到他的手上还是温热的,他看着绯色手心的桃花记,泪和血混合着让那桃花显得生机勃勃,妖艳非常,她永远留在了最美丽繁盛的时刻,那还是当年年少时他亲自刻下的。
明泽在云琤说出那番话之后转头看向安华那无力脆弱的表情和眼神之后便离开了,他该是比安华更为无力的,云琤看着明泽离开的背影眼角流下来一滴泪,这柳树何时成了不祥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