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言坊中一件售卖西域毛皮器物的店铺里,臣梦此时正坐在后院阁楼的小厢房之中,此处与她的住所正是相通的,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特殊的,里面却是别有天地,从窗户上望出去,可以将四方之景尽收眼底,繁华万千,黑暗污秽,人潮往来,此时一辆布置简单的马车停在了坊门之外,从车上下来的少年头戴帷帽,径直走向了店铺之中,臣梦看到来人,也径直从阁楼上走下。
老板将那身着灰色衣衫的少年领入房间之内,便无声的离开,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浓花。
“浓花见过郡主。”少年将头上的帷帽取下,俯身跪在面前一身黑色纱裙的女子面前,面上有着不易察觉的易容痕迹,若是不去仔细瞧,定只当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少年罢了。
“你主子怎没过来呢,跪着做什么,起来吧。”少女的声音清透响脆却是清冷无情,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给了跪在地上的浓花无形的压力,更是不敢轻易起身。
“少主恕罪,是属下的错,清月姑娘突然前来探望,公子暂时无法脱身,便吩咐属下先过来。”
“你的错对自有兄长的评断,至于钟郁,你实在不必为他开脱,毕竟他也没犯什么错,不是吗?说说吧。”
“宫中传来消息,明泽被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中,楚王对晟公子与昭公子的态度始终不明确。”
“看来楚王是觉得证据还不足啊,告诉你家‘公子’加快速度,不然的话我便亲自动手了。”
“属下明白。”
待到浓花离开之后,从一侧的隔间之内走出一男子,长发未束,身上单薄的白色的内衫也是半露不露,显露出姣好的身材,带着朦胧的睡意和醉人的酒意走到臣梦的身旁,手中羽扇轻摇,好一派浊世翩翩佳公子,臣梦巧身的错开湖光那暧昧的动作,湖光倒也不介意,随意的坐到一侧,将那绝世名器随意扔到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侧着头颅,黑发随意披散,白色锦缎滑落下来,露出那白皙的胳膊来,明明该是极为妖孽的面容,此时竟是一派的天真无害。
“你倒真是无情,那般吓人家小姑娘。”
“厨房里有给你留的饭,记得吃,少喝点酒。”
“我就知道梦儿还是很关心我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那你觉得钟郁可靠吗?需不需要我做两手准备。”
臣梦抬头随意的看了一旁戏谑的湖光一眼,便拂袖离开,黑色的纱缎在空中凝结出一番绝美的姿态,脚下长裙迤地,吸引着目光追随,上衣处丝丝的彩蝶在阳光之下若隐若现,耳畔的黑曜石光泽闪现,头上一直波浪状的黑色发钗将满头的黑发束起,露出欣长的脖颈和绝色的面容。
湖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臣梦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随意的取过一旁的黑色锦服穿在身上,将扇子插在腰间,大摇大摆的走向膳房去,若是放在别处,不知要吸引多少姑娘的心神,可惜此处的下人,无论男女,都是被特意安排来保护臣梦的,对于湖光更是视而不见。
如浓花所言,清月此时正带着准备好的饭食在钟郁处,往来四方多艰路,自有清风相伴、明月相随,越来越多的秘密已经展露出苗头,用不了多久便会大白于日光之中,凝视着彼此迷蒙的双眼,这段长久的旅程之中他们又错过了什么,此时此刻再难以再次经历过往,重申过去。
“清月,你会骗我吗?”
“不会,也没有骗过公子。”
“我也一样。”
钟郁独自站在窗前,身上还是未曾换下的浅灰色便服,周身的气势却也是无法掩盖的,望着街道之上不止的人流,或许昨日有人死去,或许明日有人降生,但都无法打扰今日恰到好处的欢腾,清月抬头看着眼前之人卓然的风姿,他们之间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曾欺瞒着对方,也不曾坦白于对方,若是真的坦白,或许都会受伤的,清月此来本是要探问钟翊的事情,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也无法开口。
“清月,如今世上早已没有钟郁和钟翊,有的只是齐国商人有耳以及楚宫乐师明泽,我们的人生也是截然不同的,我们要走的路更是相差甚远。”
清月上前几步,走到窗前与钟郁并排而立,有一辆马车进入酒楼的后院中,清月知道那是浓花回来了,便起身告退离开,不巧马车半路上发生了故障,清月只好暂时下车在路旁等待,不料却遇到了白空,白空早已是觊觎清月多年,此时见到焉有放过之理,更何况清月身边并没有带下人,周旁之人更是因为惧怕白空而避而远之。
“公子还是注意一些好,清月在京都之中这么多年,可不是可以随意任人欺辱的。”
“不过就是个婊子,竟敢威胁本公子,都给我上。”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这可是公子晟的人啊。”一旁的小厮压低声音说道,心中只道是跟着大公子实在是太倒霉了。
“怕什么,公子晟如今都是自身难保了,以后这整个楚国都是昭公子的,赶紧给我上。”
周旁的下人无法只好上前抓住清月,清月又岂是站在远处等着那些人抓的,随手拿下头上的发簪,将白空的脸给伤了,清月也被白空身旁的小厮拿捏住,白空正要出手打清月的时候,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飞来将白空众人打的落花流水,正是不久之前还在与臣梦说话的湖光,众人虽是不认识湖光,但他身上的扇子却也是识得的,潋滟公子的名号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白空带着下人灰败的离开了。
浓花将臣梦的意思转达给了钟郁,钟郁双手敲击着桌面,证据已然给了公子昭,只是公子昭要如何去用确实是无法猜度的,而另一边子晋自然也知道了关于子攸的事情,他也是这事情知晓的最为清晰的人了,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件,却不是送到楚国的,而是送往吴国摄政王府内,大乱之局自是不惧更乱。
当天下午归安便同千画一道去乾安宫内同王上告别,王上多次劝说无果之后便同意了,只是明泽之事却是叫人无从提起,裴渊上的折子中便曾说道明泽为了顶替他人身份,在脸上用了特殊的药物,而这顶替之人自是无人去提起的。
第二日早间,归安前往栖凤宫同子攸告别,阁中众人退离,子攸虽还是有些虚弱,但精神却也是好了许多,此时正身着一身碎花常服坐在桌案之前,看着面前全然不似过往的少年,微微一笑。
“身体还好吧。”
“已经没事了,你快要回齐国了吧。”
“等在这里过完上元灯节便离开。”
“你最近不做梦了吧。”
“......偶尔吧,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大事,听千千说的吗?”归安愣了一下后便又释然的一笑,暖了初春凌冽的寒意和近日以来发生在子攸身上的无情的风雪。
“嗯,上元节一起去看灯吧,到时候千千、明泽,还有你我,我们一起去,给你们践行。”子攸转头看着窗外渐盛的春意,嘴角的笑意也不禁扩大了许多,怀中的白点似乎永远都睡不醒一般。
“你们?”
“千千说要同你一道回去,你不知道吗?”
“他还没有和我说呢,之前问过她说是要考虑考虑。”
“那你就当不知道,等她亲自告诉你。”
“......好。”归安无奈的一笑,清清淡淡的舒适。
“你去见明泽了吗?”
“正打算见完你之后便去见他的。”
“那我就不多耽搁你了,以防万一,告别的话我就提前说了,愿君此去前途似锦,一帆风顺。”
“定会如此。”
归安最后的看了子攸一眼,眼中所有的不舍和深情皆被掩藏,但聪慧如子攸,又岂会不知归安的心思,也只是装作不知而已,万里江山辽阔,如花美眷无数,子攸或许觉得自己只是归安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归安却早已将其深藏心底。
归安终是没有去刑部大牢,这是他与千画之间做的交换,若是可以的话,一时的别离换取一世的平安,或许也是值得的吧,入宫之时身无外物,离宫之时却是满身包袱,这里面深藏着短暂时光中的相逢与依恋,无法轻易舍去。
子攸被王后困在栖凤宫中,不光是她,便是她身边的伺候之人也被暂时的阻绝消息,以免被子攸察觉到了不妥,但这也不过是一时之法,并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母后,我真的不能出去吗?”
“你觉得你见了他能如何呢,让他多了一条魅惑公主的罪名吗,你现在就乖乖的养好身体就行了,最近盯着你,盯着明泽的人太多了。”
“女儿知道了。”
这结果如子攸所料,她到王后这里也只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刑部大牢最深处干净整洁,刑具之上深浅不一的血迹难以清理,层叠斑驳的血渍见证了多少的生死的罪孽,四周燃着冷香遮盖着血腥黑暗与肮脏死亡的气息,明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知道在更深的地方还有更可怕的故事在发生,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