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我在这里!”洁白的校服衬衣映着他清秀的脸庞,少年的眼睛里映着星光。
“陈尚?是你吗?”她揉揉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左言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了,一如当初在校门口吃糖葫芦时的样子。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走过去拉住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那里。天空依旧清澈如那些年的夏天,只是空荡荡的操场没有了欢笑声。
“不要走……”她哭了起来,狠狠地用手擦眼泪,直到用力到把自己惊醒。
原来又是一场梦,左言放下紧握着的,湿漉漉的枕巾,叹了口气。
哪怕梦是真的也好啊,至少他还会喜欢我。原来离开,消失在那时是如此容易。左言转过头看看立在墙角裹着黑色保护套的长号。她记得他走的时候甚至连一点点回忆都不愿意带走,她将那把长号背回了家,却再没有勇气打开再看一眼。
已经七年了,他怕是早已记不得自己了,又或是有了新的女友了。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当初相遇相识不就是一场错误吗?
远曦的房间已经空荡荡了,左言想起昨晚他给自己的卡,默默把它放回了他的桌子上,打开自己的电脑,咬咬牙一封一封地删光了所有申请赴美国读研的邮件和信息。
她冲进卫生间用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抬起头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
“左言,不要再想入非非了。外婆和弟弟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人,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她突然很怀念以前自己那张洋溢着笑容的脸庞,却无法再笑得那么灿烂了。
周末是在酒吧晚间一直到深夜的工作,左言看了看表,和外婆说回出版社审稿便骑车出门了。
温暖的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左言最喜欢骑车穿过集市,沿着河边,听着水鸟的叫声和船声,掩盖了城市的喧嚣。
假期的酒吧很热闹。
“小左,快点,别再木木的,今晚来了好多贵宾,主持人都换成金哥了,你得把气氛调动起来。”
左言一边化妆一边点点头。
“别唱你那些英文歌了,上周给你的那些流行歌唱起来,你听到没有。”值班经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挺漂亮的姑娘,妆哎呀太淡了,你以为拍偶像剧啊……中场有你还有支舞蹈别忘了。”
左言不知道今晚有哪些人预定了场子,经理会如此激动,也只能手忙脚乱的又补了补妆,经理又往下拽了拽本身就“荡漾”的裙子,才满意地把她推出去。
她觉得今日黑暗中的彩灯闪烁着格外晃眼,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裙子,台下早已人满为患了,她握起话筒的那一刻,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一如她当年看远曦演出时的样子。
左言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以她现在的性格,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像远曦小时候一样从容镇定。年少时候的她,喜欢表演,喜欢收到瞩目。那时候她只能在台下仰望顾远曦,是羡慕,也有一点小失落。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她再也不愿意面对这喧闹的人群而是选择封闭自己。大学时,直到室友发现她在音乐教室偷偷拉小提琴才目瞪口呆地问她为何从来不把如此美妙的声音分享给大家。
后来,也许是为了多挣一分钱,也许是压抑了太久,她开始在酒吧做兼职。“新城往事”酒吧的老板是个爱玩的年轻人,自从发现了她的才华就建议她可以在夜场唱歌并承诺如果演出效果好便支付双倍工资。
左言害怕被家人发现,纠结了好久,终于还是咬牙接了这份工作。无论是来上班还是午夜之前赶回家,她总是格外紧张。
定了定神,随着伴奏音乐响起,她才笑着朝大家挥了挥手,望着躁动着的年轻男女门早已迷失在这灯红酒绿的黑暗世界,心中五味杂陈。
感谢经理没有挑诸如《老婆你最大》,《爱情买卖》之类的歌。上次经理让阿潼唱的时候,左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幸好老板及时强调还是要发扬时尚高端文化的,才得以作罢。
“周末愉快!欢迎各位相聚在我们新城往事,下面是我们有奖竞赛的游戏环节!”主持人慷慨激昂地煽动着气氛,半醉半醒的人们已经闹成一团。
“金哥!今晚又有什么大奖呢?”吧台前两个个穿着夸张的男人大声喊道,左拥右抱着好几个外国美女。
“这位先生不妨猜测一下,今晚又会带来怎样的奖品呢?”
那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左言:“若是我赢了,这位美女来陪我三杯酒,如何?”
左言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徐公子还缺美女啊,得,今晚就跟你争一下!”一秃头的中年男子嚷着,人群中一片哄笑。
金哥笑着回应:“我们阿左能得到诸位的欣赏,可真是承蒙厚爱了!”
徐公子哥喝醉了,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台上:“是吗?那我想听美女自己说!”
极度窘迫的左言见他逼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没有吱声。
“人家姑娘都被你吓到了!”
“还是我来吧,连个姑娘都搞不定!”
大家的起哄声中,徐公子哥恼羞成怒,不顾金哥的阻拦,一把抓住了左言的胳膊。
“这位先生,请您冷静,注意形象……”
左言一直被他拖着走,疼痛和窘迫感如海啸般疯狂袭来,她用尽力气挣扎着推开那醉酒男人的手。。
“他妈的……”众人的唏嘘声中,她怒视着面前狰狞的面庞。
“放手!”沉稳而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仿佛当年打架时在校园后面小路上听到的一样,不带一丝犹豫而清晰有力。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的那一刹那,血液仿佛凝固在了身体里。
明明是日思夜想却以为不会见到的面孔,如今却离得那么近。即使不是印象中认真而稚气的样子,左言望着他轮廓清晰的面庞,还是感觉那么熟悉。
“你是谁?干什么?”徐公子哥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下了一跳。众人愣了一下,不禁议论纷纷。
“我是来带她走的。”陈尚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哟?男朋友?”徐公子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莫非你也是来泡妞的?哈哈哈!这小妞真是妖精……”
“与你无关。”陈尚撇了左言一眼,拉着她朝大门走去。
七年来,她想过无数次和他见面的场景,也想过可能此生都无缘再会面。可是她没有想到居然是今天这般样子。他是如此高高在上,而她是如此狼狈不堪。他看她,是冰冷的、不屑的,如同上帝怜悯一个被饿狼包围的乞丐。
经理突然出面给大家道歉,稳定众人的情绪,便没有人再吵吵嚷嚷地追了出去。
夏末夜晚的微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左言轻轻抹抹眼泪,陈尚转过身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看她。
“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帮我?”她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似乎很难过却又恼羞成怒。
陈尚偏过头来,凝视着她的样子:长卷发,细带黑色连衣裙,在夜晚里格外亮眼的金属项链,浓妆红唇……她似乎比以前要美得多,站在台上,就像星星一样闪亮,只是他实在无法把眼前的她同记忆力的那个女孩联系在一起。
左言不敢注视陈尚,不停地在脸上抹来抹去,妆很快就花得不堪入目,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多年的委屈和怨恨涌上心头,忍不住涩涩发抖。
陈尚再也无法忍受她身上的衣服,将手里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肩上。
左言触电般甩掉衣服,她愣了一下,拾起衣服扔给他,咬咬牙转身向里面走去。
“你要回去?”
“和你无关。”左言每说一个字都在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好久,陈尚的声音在淡淡的飘来:“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左言低头看看自己:“很好。”
“你在糟蹋自己。”
“我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忘掉过去。”左言没有回头,门“嘭”的一声将陈尚隔离在了外面的世界。
左言跑到卫生间一边哭一边胡乱地套着T恤和裤子。陆续有人进进出出看到她不禁议论纷纷。
“看不出啊,平时斯斯文文的,狐狸精的本领倒是不浅。”
“听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嫌我们俗,总整些英文歌唱。要我说啊就是个小妖精,正经人家的姑娘谁来这儿啊!”
“哎哎,不说别的,今天出面解围的那帅哥,真是太有气场了。不仅颜值高说话声音好听,要是我也能被这样的男生拉着走……”
“得了吧,人家可不是那些出来泡妞的纨绔子弟。连经理都客客气气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哎呦呦,这个左言到底是什么来头,你看看,就连咱们老板都总帮她……维维可是咱们这儿的大美女,使尽浑身解数老板都不看她一眼!”
“哎哟哈哈哈,还不是因为她不要脸……”
其他女孩们的对话另左言反胃,她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好一阵,才拎着书包冲到了大街上。
她低头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如果现在这副样子回家,外公外婆一定会担心不已。
左言给远曦发了一条短信,说许飞飞要自己陪她住一晚,告诉二老放心然后又带着哭腔给南乔打电话求收留。
“来吧!”南乔正在家里和一群同学开趴,声音震耳欲聋,听到求助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于是左言深夜蹬着自行车跑到了南乔新入住的高级公寓,噼里啪啦地砸开了门。
“宝贝儿你咋了?”姑奶奶正举着酒瓶放声歌唱,看到站在门口蓬头垢面、泪眼汪汪的她,吓得凑到她身上检查了好几遍。
“你不会遇到流氓了吧?”
左言摇摇头,慢吞吞地走进来,环视了周围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年轻人。
“哎哎哎,这是哪里来的妖怪?”一个醉得烂七八糟的男生揉了揉眼睛。
“去死!”南乔抄起拖鞋砸过去,“言言,我先带你回卧室再来收拾他。”
左言听到那男生的话又忍不住大哭起来,今天她就是这样面对陈尚的啊!六年了,她就是这个鬼样子面对他的啊!
“不哭不哭,有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我……你先去洗澡,休息一下。”
左言稀里糊涂地点点头,走进宽敞明亮的浴室,鹅卵石砌成的淋浴房,打开水龙头,热水喷涌而出,顺着她的头发划过脸颊,带走了眼泪和化妆品的痕迹,温暖的水蒸汽包围了全身冰冷的她。
她围上浴袍,一下子就栽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嗅着淡淡的清香,她裹着被子很快就昏睡过去。在梦里,她看见自己湿透了全身,站在一片废墟里,嬉笑谩骂声从远处传来,不绝于耳,陈尚站在最高处冷冷地看着她。她仿佛听见父亲在呼唤她,小心翼翼地四处寻找,直到顾远曦在视野里一点点清晰……
“左言?左言?”
她惊慌失措地揉揉眼睛,南乔敷着面膜猛地出现在她面前。
“天啊……”左言伸了个懒腰,突然觉得脚踢在了什么“东西”上。
“嗷……”那“东西”一声惨叫地掉下了床。
“得,这下都醒了,省的老娘费劲了!”南乔妖娆地揭下面膜,满面春风。
左言急忙望向地板,发现许飞飞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没有记得昨天许飞飞也在啊?怎么还睡在了一起?
“昨天乔乔打电话说你要来,还说你电话里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都快睡着了,穿着睡衣就跑过来想安慰你,躺在床上等你结果睡着了,你倒好,进了卧室都看不见我……还把我砸醒了,我起来一看,你睡得比猪还死……”
左言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快到中午了:“我说昨天乔乔床上怎么那么硌呢……”
“哎哎哎,你到底是怎么了,六神无主的?”许飞飞爬上床,幽怨地问。
左言觉得脑仁疼,抿了抿嘴才缓缓道:“我看见陈尚了。”
“什么?”她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左言痛苦的表情才勉强相信。
“确定没有认错人?”
她摇摇头。
“那你们说话了吗?”
左言点点头,捂住了脸。
许飞飞和南乔对视了一眼,几乎就要晕了,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何晨这个智障,陈尚回国他肯定知道,居然不告诉我们!”南乔掏出手机,“等我问问他。”说着抛了一个眼色,离开了卧室。
“我晚上在酒吧工作,穿的像个小姐,被人欺负,全让他看见了……”左言带着哭腔小声说。
许飞飞听的快要窒息了,忍不住大喊着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