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查知这一带的地形道路情况,杨霄这次北上没再选择走海路,而是带着亲卫队,骑着战马,一路向西而行,绕过整个象山半岛与穿山半岛形成的纵深一百二十余里的内陆海湾,先到达台州府的宁海县,然后再沿着官道北上,经过奉化,然后顺着鄞江边上的官道而下,抵达宁波府的府治鄞县。
浙东是典型的江南地形,水网密布,小河小渠随处可见,由于海上湿空气的影响,经常是细雨绵绵,特别是现在到了八月底的深秋,如果换成后世公历,已经是十一月份,细密的雨丝打在蓑草上,顺着缝隙滑入,尽管是在南方,但已让人感觉到冬天的一丝冰寒。
杨霄披着蓑衣当先而行,他身后跟着亲卫十二骑,同样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昨天晚上,一行人到达宁海县,在那休整了一夜,今天天刚亮便上路,没走多远,天上便下起了蒙蒙细雨,幸好江南这边秋雨很多,出远门的人都会准备雨具,杨霄等人也不例外,他们都有马,这些东西挂在马鞍上也非常方便。
为了节约马力,十三骑并没有策马奔驰,而是让马缓跑而行,速度和人的慢跑差不多,他们战马的马蹄铁上都带有钉刺,可以刺入泥土,在被细雨濡得浊滑的泥路上奔跑倒没有滑倒的危险。
古代出远门的人要么是游学的士子、要么是贩货谋利的商工,或者是官府的塘马信使,一般百姓一辈子最多就在方圆二十里内打转,能去一趟本府府治的,就能称得上见多识广。
特别现在王朝末世,匪贼阻路,强人乱兵四处乱窜,普通百姓更是不敢出门,偶尔遇到,都是些蓬头垢面,离乡背井逃难的流民,看到杨霄一群骑着高头大马,背刀挎剑的人,都远远地避开,眼中带着畏惧害怕,还有一丝丝仇恨。
这些流民有些是沿海被倭寇祸害了的渔民,有些是失地的自耕农,更有些是因家园被鞑子摧毁,从北地千里逃亡而来的燕赵之民,每到朝代更替,战火四起的时候,最苦的便是这些平头百姓。
行到一个岔口,两边是密密的蒿草,一阵小孩的凄厉嚎哭之声远远传来。
杨霄与身边鲁良对望一眼道:“过去看看。”
一行人转过岔口,便见二三十个破衣烂衫的流民聚集在官道旁的一小片空地上,雨水将他们的衣服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都是瑟瑟发抖,一个小男孩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女人的腿不撒手,拼命嚎哭,还有一个小女孩孩子似乎被吓傻,愣愣地跪在地上,脸色乌青,目光呆滞,雨水从他们的发丝上流下,身上湿透的破烂衣衫根本无法保持温度,他们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中不停颤抖,女人也是流着泪,哀求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男人一脸铁青,将脸转向一边,却不去看女人和小男孩。
一个满脸愤怒的瘦小男人在对几人吼叫着什么,他虽然同样形容枯槁,模样狼狈,但穿着直裰,头戴书生巾,应该是个读书人。
看到这个情形,杨霄心中一抽,突然有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从心头涌起。
杨霄翻身下马,一行十几人,牵着马向那群流民走去。
二十多个流民,看着一群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朱红军服、按刀挎弓的健壮汉子,簇拥着一个青年朝他们行来,俱都露出畏惧之色,瑟缩着向后退,可这边空地就这么大,后面就是蒿草荆棘密布的陡坡。
杨霄行到这群人面前,左手按着刀柄,目光冷峻,开口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在此喧嚷?”
众流民面面相觑,都是畏惧不前不敢答话,连那名嚎哭的小男孩也收住了哭声,瞪着一双因饥饿而失去灵动的眸子望了过来。
天空飞洒着绵绵秋雨,阵阵寒风不时吹来,后一群全副武装的亲卫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杀气,被杨霄冷冽的目光扫视着,场中的气氛肃杀而压抑,终于那名戴着书生巾的男子扛不住压力,走过来深施一礼答道:“学生严宽,见过这位军爷。”
杨霄穿着锁子甲,头戴凤翅铁兜鍪,一副标准的朝廷武将打扮,也难怪他会有此称呼。
“回答我的问题。”杨霄眯眼瞟了他一下,声音又严厉了三分。
看着杨霄握着刀把的左手,严宽只觉双股有些颤颤,他生性刚直,没有撒谎的习惯,只得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让杨霄略感吃惊地是,这数十人居然是从山东逃难而来的北民,山东今年大旱,庄稼欠收,而朝廷为了北抗鞑子,非但不救济赈灾,反而加征军饷,摊到每户人头上,赋税比去年涨了两成,百姓们收的粮食根本连交租都不够,朝廷又催逼得紧,交不齐粮赋的都要被抓去边塞充作民夫。
边塞连年征战,民夫十去九不回,百姓们有几人愿往,不得已只得离乡背井,拖儿带女南下逃难,可逃亡的道路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这个时代对小民们管事极严,百姓们没有路引到了异乡会被官府当做流匪逮捕。
这些人根本不敢靠近人口密集的城镇,只得在荒野里流浪,流匪、逃兵、山匪、野兽、甚至严酷的气候,每一样都会轻易夺走他们的性命,这些人能走到这里,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可走到这里,有两家人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便商量着……
严宽抬头勿勿看了一眼面前军官的脸色,终于心一横,将那几个字说了出来。
杨霄听到“易子而食”几个字,陡然一股狂怒升腾而起。
他按着刀柄,大步冲到那名男子身边,冷冷道:“就是你要将自己孩子与别人换了吃?”
那男人明显被杨霄的气势所摄,弓着腰,嘴中喃喃道:“一家人快……快活不下去了,死一……一个,总比全死了好。”
“禽兽不如的东西!”
杨霄忍着将他一刀劈死的冲动,一记重重的耳光扇了过去,男子被一巴掌扇飞了出去,他瘦弱的身体飞出去两米有余,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口鼻中立时就涌出了混着涎水的鲜血,被雨水一冲,糊得满脸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