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满天酒楼,象山县城内最大的酒楼,就坐落在北街县衙的对面,共有三层,是象山县内最高的建筑。
此时在三楼的一间雅室内,摆着满桌的酒菜,正有两人在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都渴得酒酣耳热。
“杨兄弟可真是信人,这才几天,便来请我吃酒了。”胖典史圆一口干掉杯口酒,打着嗝说道。
“小弟孤身一人漂泊异乡,没什么亲人,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投缘之人,自然是得多聚一聚。”杨霄也同样一口干掉,此时的酒度数很低,与后世的米酒差不多,而且都是纯粮酿造,他也不介意多喝一点。
“唉!”史圆喝得有点多了,胖脸通红,叹口气道:“不怕兄弟笑话,说和我投缘的人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想从我这里捞些好处,可他们不他妈想想,我只不过是衙门里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到那都是被人使唤的命,成天装孝子贤孙才弄些酒菜钱,那有他妈的好处给人。兄弟我佩服的人不多,杨兄弟算一人,你杀倭寇厉害,一出手就把那伊藤山田给宰了,解气啊,真他妈解气,你是不知道,哥哥我胆子是小了些,但我也恨倭寇,那群乌龟王八蛋真不是东西,就昨年,我表哥一家就住在离这不到三十里的叶家山村,下午倭寇来了,他们跑慢了些,一家十几口子人,只有我表哥躲在牛棚里躲过一劫,他亲眼看见自家媳妇被十几个倭寇糟蹋,完了还被割乳剖腹,这群畜生真不是人生的,他们怎么就能干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从那以后,我表哥好好一个人就魔怔了,时迷时醒的,还说胡话。我他妈也想杀了这帮畜生,可官军不争气,昨年县尊大人凑出两百衙役民勇,可被人家二十几个倭寇追着砍,两百人逃回来不足一百,人家只伤了一个,还是追击中自己崴到脚的,丢人啊,从那后,再也没人敢提出城剿寇的事了。倭寇来了,大摇大摆地从城下过,满墙的衙役民勇,硬是没人敢放一支箭,也是那群倭寇造不来攻城器械,也没攻城的心思,不然这象山县城保不保得住还两说。”
史圆说得畅快,也不管杨霄,一仰脖,滋溜一声将杯中酒吸进肚中:“其实要说咱象山县能打的兵不是没有,那魏家……”史圆说到这,突然眼珠骨碌碌转动,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见没有其他人才继续说道:“那魏家,家主就是咱县的县丞大人,他家在整个宁波府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家中练有五百私兵,听说战力不弱,内中还有五十骑军,可这些人只守卫魏家大宅,从不主动与倭寇接触,你没见过那魏家大宅,啧啧,修得比县城也小不了多少,听说两年前有伙倭寇打过魏家大宅的主意,可最终还是没打下来,还死了好些人,从此后就再没倭寇打魏家大宅的主意。”
史圆说到这突然凑了过来,贴着杨霄耳朵神秘兮兮道:“不过我听说魏家和那镇海王神乃球会有所勾结,所以才没有倭寇打他家的主意。”
杨霄忍着史圆狂喷的酒气听完,他目光怪异地盯着对方,这家伙不会是真喝酒了吧,这么隐秘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史圆见杨霄投过来的怪异目光,突然狡黠一笑:“嘿嘿,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兄弟我是真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些,不过你要真是话传六耳,兄弟我是不会认的,到时倒霉的肯定不是我。”
杨霄给他满上杯酒,淡笑道:“史兄看我像长舌之人吗?”
“哈哈!杨兄弟当然不是,来,喝酒。”
杨霄陪他饮了杯压低声音道:“日前去县衙时,发现里面的形势有些诡异,似乎做主的不是县令大人,而那魏家二兄弟?”
却那知史圆不屑的撇撇嘴,毫不避忌地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凡是象山县时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魏家有权有势,根深蒂固,与陈山所、钱仓所、爵溪所、昌国卫的将官都有勾结,你说一个无兵无钱的知县,就带来了个老家仆,怎么压制得住魏家,还不是被架空的命。不过我看那高知源不是个甘心做傀儡之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咔……”史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霄目光一凝:“那魏家胆子如此之大?高知源好歹是朝廷任命的正七品命官。”
史圆摇摇头:“如果是放在十年前福建王家没有叛乱那会儿,魏家是肯定不敢的,不过现在……”
“大炎朝现在的局势,明白人都知道几分,北边鞑子寇边,西边匈奴作乱,福建王家叛乱,沿海倭寇袭扰,中原盗匪丛生,朝廷麻烦不断,财政吃紧,无力维持府县治安,只得允许乡绅大族自练乡兵以抗贼,朝廷给定兵额,钱粮甲兵由乡绅自筹。这虽然解一时之急,但我总觉有些问题,又一时说不上来。”
“再告诉杨兄弟一件事情,你那三千两的悬赏银恐怕是别指望了。”
杨霄夹菜的手一顿:“不是向朝廷申报吗?难道朝廷还短了这三千两银子?”
“朝廷缺钱,但这种公开之事关乎朝廷颜面,还是不会赖账的,并且朝廷早有章程,悬赏银都是地方官府垫付,然而从解付税额中扣除,那有等朝廷拨付的道理。魏家兄弟这么说,肯定存了吞下这笔悬赏银的心思。”
杨霄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三千两银子已在他的计划之中,少了这笔银子,很多谋算都会被打乱,不过魏家连正七品的县令都敢欺压,克扣他一个外来落魄举人的银子也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不过此时的确不是和魏家翻脸的时候,不说人家在象山的背景,仅凭那五百乡兵自己就暂时不是对手。
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里,他的神态又变得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魏家势大,瞒我些银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被酒杯挡住的眼瞳中却寒光闪烁。
史圆暗暗佩服杨霄的城府,心中不禁对他又高看一眼,三千两银子的得失居然能泰然处之,如果放在他身上,恐怕要几个月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