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船头,远远望去,两座山峰突兀出现在海面,一左一右,仿佛护持门庭的将军,巍然屹立,这便外门山与内门山,驶过两座山中间的水道,便正式进入了象山湾,象山湾是东海优秀的天然良港,但大炎朝海贸萧条,整个象山湾中只有陈山与鲒琦两个自然形成的小港口,其中鲒琦位于象山湾最里的天门山下,曾是个因渔业而繁华的港口镇子,有千舸镇的美称,可见此地渔业的繁荣程度,可是到了崇涣初年,苛捐杂税日趋繁重,渔民被盘剥得厉害,破家逃亡者不计其数,此镇就逐渐衰落了下来,到现在天佑十年,鲒琦镇渔船不超过二百条,过去繁荣的镇子如今还在开业的商铺不过七八家。
不过鲒琦镇并不是杨霄等人的目的地,开浪船在木板搭设的简易码头缓缓靠岸,码头有七八条二十多步长的木制码头,七八条平底凸肚的货船正在卸货,许多赤裸着上身的力夫抗着一袋袋沉重的货物,将码头木板踩得吱呀乱响,然后再爬上一条斜坡,将肩上的货物装上停在路旁的牛车。
这里是象山湾中的另一个港口陈山港,因位于陈山脚下而得名。与鲒琦不同的是,陈山是商贸港,也是浙江省最大的港口,有港便有镇,陈山也不例外,陈山镇也依附港口而存在,虽然贸易萧条,但由于位于富裕的江南,时而有从高丽或倭国来的商船在此停靠,而从浙江发往上京的海漕也从此处起运,陈山镇因此保持了相当的繁荣,镇上还设有漕运司,市舶司衙门。
船靠上码头,搭上栈板,留下两个岛兵守船,杨霄牵着陈二娘领着鲁良等人上了岸,立时有三四个力夫头子围上来揽活,不过他们这一行人除了随身携带的几千两银子外,并没什么重物让力夫搬运,杨霄挥挥手让其离开,力夫头子们见杨霄穿着有功名读书人才能穿的儒士服,随扈个个身材雄壮彪悍,还牵着一水儿的上等战马,知道惹不起,只能悻悻离开。
力夫头子离开,又一个穿着公服的吏目领着两名兵丁上前。大炎朝的吏目不是入流官,没有官阶,也就是所谓的编外人员,他们不领朝廷俸禄,为衙门官员服务,权力也来自于上官的委派,薪俸也是雇佣他们的官员发放。
别小看这些吏目,虽然没有官职,但却往往比那些正式官员更加难缠,一般官员还顾及点官声名望,不敢明目张胆乱来,可如果惹上这些吏目,你又没有足够震慑他们的手段,那你就等着被各种阴私手段缠身吧。
上来的三人,前面的吏目穿得还算工整,可后面的兵丁就比乞丐强不了多少了,身上的朱红色兵服补丁撂补丁,走路歪歪扭扭,面目青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五百石大船,泊税五钱,停泊时间不得超过十日,超过每天加收一钱泊税。还有,所有人拿出身份牙牌查验。”吏目拿出本税册面无表情说道。
牙牌是根据身份不同,用竹、木、铁、铜、银、金、玉各种材质制成的巴掌大小的腰牌,上面记录佩戴者的姓名、身份、户籍、体貌特征等,相当于大炎朝的身份证。
牙牌一般随身携带,进出城门、关隘时会查验,由于此处是码头,市泊司的吏目便兼了这个差事。
杨霄是举人,属有功名的读书人,牙牌是铁做的。他抬着看了眼前的吏目一眼,五短身材,唇上两撇鼠须,目光闪烁,一看便是心术不正之人。
他们的船连四百石都没有,却被说成五百石大船,此人明显是想赚这一钱银子的外快,这也是码头吏目们的生财之道,一般有船的客商,也不会为了一二钱银子得罪他们这些地头蛇。
鲁良和他身后的岛兵要么是逃兵,要么是逃籍的百姓,怎么会有牙牌给他验看。无论前世今生的见识,杨霄对这些吏目们的嘴脸清楚得很,也不慌张,摘下腰间的牙牌,双手递了过去,牙牌下面,压着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晚生杨霄,是奉化县举子,此次领着家仆出海游玩归来,由于走得匆忙,家仆们牙牌都放在家中不曾带出,我担保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杨霄这番话就有点睁眼说瞎话的意思了,鲁良等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浑身彪悍之气,还牵着二十匹雄健的战马,有那一点像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了。而且大炎律规定,牙牌必须随身携带,否则会被缉拿下狱,而且就算忘了,那有十五个人都忘记带的道理。
吏目接过牙牌,银锭顺势滑入袖中,动作熟练之极,显然没少做这事,右手拢在袖中掂了掂,吏目一张丑脸顿如绽开的菊花,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来是杨举人,失敬失敬,杨举人乃圣人门生,品行高洁,门下肯定不会有作奸犯科之徒,这规定当然不适用于杨举人这等有身份之人,您请先行,船停在这里,有我等兄弟照看,请尽管放心。”
吏目双手举着牙牌恭敬递回,五两银子相当于他至少半年俸银,那还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反正只要出了这码头范围,犯了事自有衙门缉拿,也怪不到他这小小吏目头上。况且随便出手五两银子的主,不是世家公子便是高官子弟,他是一个都不想得罪。
他们一行人在镇上最大的临海客栈入住,将其中最大的两间院子包了下来,十几个人和二十匹马都住了进去,陈山镇是个贸易港,镇山南来北往的商人很多,为了将这二十匹马处理出去,一行人不得不在这里盘桓几天。
管四是这伙岛兵的头,长得很精壮,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三十五六的年纪,武艺虽差些,但性格沉稳,做事干练。住进客栈后,杨霄就将他派了出去。
大炎朝一般的百姓一日只有两餐,岛上条件艰苦,能吃上两餐都不错了,但他们早上走得匆忙,都没吃什么东西,到了现在,已是饿得很了,随便叫伙计上了些吃食,大伙便狼吞虎咽起来,等大伙吃得差不多了,管四便引着一个老农模样的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