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百人在谷原中铺阵开来,仿如一片黑压压的潮水,他们漫过田地阡陌向着这边涌来。
堡民们辛苦堆拢起来的田梗被无数双脚踩塌,松软积肥的土地又重被踩得紧实,不过附近那些挖掘好的沟渠,打制好的灌井这些人却绕了过去,并未刻意去破坏,或许在他们眼中,过了今天,这些东西就会归他们所有。
如同情报所述,这些人明显分成了两伙,一伙两百多名郑家岙保的青壮,由两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带领着,两人相貌有六七分相似,显然就是郑家主的两个秀才儿子,两人也策在马上,但却未着甲,结着幞头,穿着皮裘,背后一领大红披风,腰间悬着一柄装饰华美的长剑,倒是有几分英气。
可看他们生硬的骑马姿势,腰间那只是用为装饰的长剑,便知是两个不习武事的文弱书生,或许见己方大占优势,便想来过过带兵打仗的瘾。
这伙人除了跟在两个秀才身边的二三十人略显精悍外,其余基本都是些田里的庄稼汉子,虽然人长得墩实,但看其握住兵刃的动作却生疏得很,他们眼中也多是茫然木讷之色。
与其泾渭分明的另一伙人有近四百,他们在一名魁伟将领的汉子带领来略落后于郑家岙堡的民勇队伍。
这些人明显要比郑家的民勇精锐许多,虽然涌来也是散乱不堪,没什么队列,但至少步伐稳健,握住手刃的手也更加有力,眼中也有凶悍之气,应至少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
而且他们的装备也要好一些,有约百名精锐步卒着有皮甲,随着那将领身后的五十来骑,内中还有十几人穿有铁鳞甲,长枪弓箭手都有,杨霄还在他们中看到有十几人手上拿着一根粗粗的竹筒,这就是突火枪,现在火器的始祖。
那将领也是条颇为精悍的中年汉子,三角眼、右脸一条伤疤,模样非常丑陋,马上挂着步弓马弓,一杆乌黑长枪横在得胜勾上。
杨霄策立马上,看着那名丑脸大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出所料的话,这汉子与其身后数百人便是幕后之人支援给郑家的力量。
妄图以这六百余人击败天岩堡的自卫力量,然后再一步步蚕食吞并,真是好算计,只是他们可能打错了算盘。
人群如潮水般涌至,他们在一百五十步左右停了下来,郑家堡的民勇乱糟糟簇成一团,也没什么阵型,有些人还被脚下的田埂土坎绊倒在地,这些人与之杨霄之前遇到的那伙贼寇也差不了多少。
丑脸大汉领的队伍则要好上一些,虽然也没什么阵型队列,但他们还是大至按兵种排出了前后顺序,弓箭突火枪兵在前,刀盾居次,长枪兵等长兵器手再次,最后就是些训练较差的青壮杂兵,与郑家的民勇也相差无几,只是身上的兵甲要好上一些。
郑桥是郑家嫡长子,郑家将来的家主,这次出兵名义上他是领头之人。
离得老远,他便看见那颗树上挂着的已不在是原先天岩堡的那些人,而是全部换成了郑家的民勇。
在这个位置,他能隐约看见郑则那张惨白而熟悉的脸,那是他亲手提拨的一名民勇队头。
瞬间他的怒火充满整个胸膛,本来想着那杨霄也是举子身份,虽不是象山籍人,但同为读书人,多少也有些香火情,只要他乖乖交出土地,自己也就放他一马算了。
可没想到他居然不识抬举,不但杀了自己的人,还悬尸示众,这是对郑家赤、裸、裸的羞辱,绝不能轻饶。
“大哥,树上是我们的人。“身旁的弟弟郑芝咬牙切齿道,他也看见了树上的情况。
“本来想交出土地就放过他,没想到这姓杨的行事如此嚣张跋扈,看来是不能轻饶了。“郑桥口中愤恨,他却全然忘了是谁挑起的这次事端。
说着他打马上前了几步,身后十几个精锐家将跟着。
“请杨校尉出来说话。“大炎朝秀才称相公,举人可称老爷,郑桥却不以功名相称,偏偏唤他的武职官衔,大炎朝文贵武贱,一个从九品的武官地位比之秀才都不如,郑桥这样叫,明显带有轻慢之意。
杨霄身边这些人都是些粗汉,听不懂郑桥话中的讥讽,他虽然能听出,却不屑和这些绣花枕头样的乡绅公子做这点口舌之争。
他打马前行,几个亲卫跟随,前面的阵列整齐分出一条通道,让自家主将通过。
来到阵前,杨霄驻马打量了郑家这位嫡长子,皮肤细腻,十指纤纤,衣饰打理得一丝不苟,虽骑在马上,但腰板僵硬,手脚死板,眼中虽满是怒意,他却从其眼瞳深处捕捉到一丝畏怯,显然只是个历练出一张皮的公子哥,内里多半还是个纨绔草包。
他面无表情,淡淡道:“有话就讲!“
郑桥愤然道:“汝也是饱学之士,为何干出占我土地,杀我堡民之事,今我率大军前来,如若归还土地,交出杀人凶手,再赔偿我方损失也就罢了,否则,大军过处,汝全堡上下定要遭灭顶之灾。“
“狗贼!满嘴喷粪!“郑桥一番颠倒黑白的话将鲁良气得七窍生烟,就要策马上去找他拼命,却被杨霄拦住。
他依然是一副平平淡淡地模样:“你欲让我等如何赔偿?“
见杨霄几人一副好似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郑桥心中越发得意,狮子大开口道:“一、交出杀害我民勇的凶手,我民勇死一人,你们至少交出三人抵命。二、每人赔偿白银一百两。三、每人赔偿土地一百亩。四、你亲自上门向我父跪地赔罪。五...“
“哈哈哈哈...“
未等郑桥说完,杨霄就在马上放声大笑起来。
“杨校尉为何发笑?“郑桥面色难看地问道。
“我笑尔虽为儒学中人,本应明义理,通世情,竟说出此等狂犬吠日之言,你郑家,仗势欺人,我等开垦之土地,无依无凭,竟欲强占,湖泊山川,天地生就,尔等私自掘断,断下游数千百姓生机,用心之残忍恶毒。“
“我方据理论之,尔等却动手杀人,还辱我士卒百姓尸身,如此强盗之行,可存半点士子之道理公义,今日率汹汹近千大军前来,又欲行那明火执仗,抢掠杀人之事,如此残忍恶毒之人,藏匪纳寇之家,还敢妄言书生大义,士林败类,文宗贼寇,如此卑劣行径,枉尔等一家一门三士子,他你命归九泉,有何面目去见儒门先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