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安和院里,春黛取了老太太的名帖,交给管事的秋嬷嬷,去外院寻大管家。
大太太见事亦成定局,不便多言,免了得罪老太太。
她亦由此瞧得清楚,家族犹未完全放弃大丫头。
既已如此,又略坐了坐,陪老太太闲谈几句,便告辞出来。
且说明慧院这边,程瑶佳并非完全装病装痛,确是真病真痛。
她不敢动脑多思,多了几分,便觉大脑轰鸣不已,且胀痛非常,头晕目眩。
进了里间,丫头又捧上一杯温水,程瑶佳饮得两口,便因头晕而呕吐,直吐到见了胆汁。
这犹不算什么,最让人难受的是天旋地转,整个房间,所有的家具,都似翻转过来,直压向她。
“啊…”程瑶佳根本站立不住,朝一侧翻倒。两个大丫头都扶不住,东倒西歪,另一个也上前企图帮忙…
几人,不知谁带累了谁,主子丫头四个拉拉扯扯了几下,终究是连带着跌翻在地。
“大小姐!”紫鸢尖声大叫,既惊又吓,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怎么办,我压着了大小姐,得受何惩罚?
她且顾不得后悔早几日托人四处活动,争取过来明慧院的莽撞。与同样快速翻身而起的春芬,紫菱,伸手欲扶起大小姐。
“走开,莫,近,莫,扶我,动我,头快爆了。”程瑶佳喊不出声,只痛得捧着脑袋,随意识中的翻滚而翻滚。
其实,那只是极度头晕带来的假象,房间,家具都并未直立倒转,她也未跟着颠倒翻滚。只是错觉让她左右翻滚,企图躲过家私的倾压。
这时,程瑶佳脑子里的两个灵魂在互相融合,一个拼命挤进另一个体内,迸裂了无数条缝隙,却未完全裂开,飞散开去,似有力量欲将之重新揉捏…团为一个。
“啊…痛…救我!”程瑶佳内心呼唤,感觉自己会痛死。然,大丫头们只看到她狰狞的面容,血红的眼睛,淋漓的大汗,以及时而喷射的呕吐。
紫菱未见过大小姐伤重病重时的情形,犹自惊愣着,双眼直盯着地上翻滚的人。
春芬见此场景,亦受惊吓,大小姐的头痛明显比前两天更重。不过,她总是不负为老太太得用的大丫头之名…
比之才提上来的二个紫,更稳得住些,重重地拽了一下愣住的紫菱,急切吩咐,“快去禀告老太太,请太医。快!”
紫菱回神,飞奔而出,一直在外面听动静的夏至偷偷揭开门帘,探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她已经差小丫头去禀报大太太了。
“啊…”程瑶佳撕心裂肺地吼,疯魔一般。吼完又呈喷射状呕吐,所吐之物已经皆是泫液。
守着的春芬与紫鸢都不知如何是好,愁眉苦脸,心焦如焚。这已经超过了她们的处理能力。
她们不知道大小姐的确实情况,不敢去动大小姐,担心伤上加伤,一切只等太医到来…
或许,更怕大小姐这是早上冒了风,引起的晕眩呕吐,又重重地这么摔一次…若引发癫痫,可如何是好!
两个丫头除了担心大小姐,更担心自己。等一下来人,都会看到大小姐的状态。候府是不会允许出了一个发疯的大小姐的,所有知情人,都得被处理。
且,大小姐倒在这地上,是她们的罪过。处理她们,主子们都不用另寻借口,也会心安理得。
春芬只希望紫菱聪明些,一路叫着跑过去安和院。毕竟,法不责众。她也必须自救,不能傻等着。
“紫鸢,你看着大小姐,我去大厨房催催,看看秋月…怎么还没熬好大小姐的药!”春芬严肃的脸色,郑重的语气,震住了紫鸢。
紫鸢傻愣愣地点头,看着春芬抹抹衣服上的污迹,转身出去,走到外间,吩咐,“夏至,进去守着大小姐。”
夏至分辩一句,“大小姐有规定,二等丫头不许进里间。”
“那是前面的事情,这时,大小姐没说不许!”春芬冷冷地盯了夏至一眼,不欲多言,直接出了正屋大门。
她不慌不乱地回去右厢房换了一件衣服,又放了大小姐养的一只蜂鸟出去逗风,玩耍。再出院门,快步走向大厨房。
~…~
未到大厨房,见到秋月已提着两个食盒,跟着的小丫头亦提着两个食盒,春芬表情放松了一些,几步赶上前询问:“秋月,大小姐的药好了?”
秋月抬抬左臂,眨眨眼睛,微笑示意,“呐,这是大小姐的药,我亲自守着熬的,没离眼睛。”
又抬抬右臂,看向跟着的小丫头,“这是大小姐的朝食。我们等她们先取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朝食才取的。”
“行了,知道你是妥当人,我先前不过白嘱咐一句。咱们快快回院子,大小姐的病又反复了。”春芬与秋月耳语几句,秋月点点头,二人便加快了脚步。
~…~
安和院大门,大太太刚跨过门槛,看着从远处飞奔而至的紫菱,便开口教训,“站住,跑什么?”
哪点有候府大丫头的样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大太太,好,大小姐,大小姐…”紫菱喘气不匀,又惊吓慌张的结巴,“大小姐,她她,她又,又,又摔倒了!”
紫菱本想说,大小姐又发病了,却又担心犯了主子的忌讳。
“又摔了?”大太太眼神一闪,“那,还不赶快让人去请大夫!”扭头急声吩咐,“晓云,去寻二管家,先请昨儿的大夫到府里瞧瞧,太医,可能没那么快到!”
“是!”晓云应完,转身,快步走了。先得去寻管事嬷嬷,嬷嬷才可到外院寻管家吩咐人办事。大丫头二等丫头,均不许到外院。大太太这次过安和院,没带小丫头。
“大太太,春芬姐姐吩咐,一定要禀告老太太,请太医!”紫菱终于喘匀了气,见大太太未因大小姐摔了而发怒,罚人,心情放松些,不再结巴,完成春芬的交代。
大太太看着这个傻丫头的样子,身上乱七八糟,不屑地嗯了一声,点头,允许紫菱退下,“老太太已派人去了请太医,你进去禀告老太太吧!小心着说话,莫惹了老太太生气!”
紫菱并未见到老太太,只报给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远黛。由远黛再进房报给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远黛的回话,又派人出府去寻大管家,又派秋嬷嬷过去明慧院瞧瞧。
秋嬷嬷到了明慧院,见大小姐躺在地上,实在不好看,几个大丫头合力都扶不起人。
她只得吩咐找来二个大力嬷嬷,愣是合力才将大小姐搬上床。
程瑶佳被盖上一层布单,被人抬起,放到床上,磕碰到了后脑伤处。外伤的锐痛反倒让内伤的胀痛抵消了一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内衣,外衣,浑身湿透,脏透,酸臭难闻,但她皆顾不上,天旋地转还在继续,只是缓慢许多。
她闭眼不行,睁眼也不行,晕眩和胀痛让她呕个不停,胃里已无物可吐,肠胃也揪着疼痛。
一屋子的下人皱眉看着大小姐的狼狈,痛苦。心情复杂!
春芬等四个大丫头们又是一身脏乱,酸臭,顾不得自身的污糟,动手欲先收拾房间。
“行了,行了,你们先回房更衣换洗,拾掇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大小姐。待大小姐好些了,再帮她换洗。
二个大力嬷嬷帮忙,守着大小姐,莫让她跌下床,再伤上加伤。
这地上的一排,让二等丫头和小丫头们打水进来收拾,擦洗。”
秋嬷嬷强自忍着,不捂鼻子,看不惯大丫头们身上和房间的脏乱,酸臭,吩咐完,即转身离开。回去复命。
当程瑶佳终于平静些了,亦不再呕吐,大丫头们才上前张罗着为她擦洗全身,换衣服,换铺换盖。床上的所有铺陈,都重新换过了。春芬又在房间里燃上了安神香。
袅袅安神香的气味让程瑶佳松快了点点,随时间流失,越来越松快些…渐渐的,她陷入了繁复杂乱的梦境。
一个名叫陈瑶佳的小女孩,自出生到五岁,有母亲的爱护教养和陪伴,是她最欢快的岁月。
五岁那年,母亲出国,飞机失事,离开人世。仅仅只有三个月时间,家里就有了后妈,八个月就有了弟弟。
跟着,亲爸就好像是变成了后爸,对她各种嫌弃,忽视。她开始了求关注,求爱,搞破坏又叛逆的成长之路。直到二十岁。
大二的暑假,想通了一个道理的陈瑶佳去考了车牌。大三的暑假,买了新车。
第一次驾新车,还是从后爸处打劫钱来买的宝马,陈瑶佳特兴奋地驾车行驶在小榄的滨江公路。
偶然看向窗外,看到了江心的一叶小舟,就鬼使神差般将车冲向了江里。真是见了鬼了!
在路人的惊叫声中,人车,转眼不见踪影。只余江水悠悠!
窒息昏迷之前,陈瑶佳在想,不知道后爸见到打捞上岸的人和车,是心疼可惜他的钱多点还是心疼可惜她这个女儿多点。
另一个叫程瑶佳的小女孩,似乎更悲惨,三岁丧母。趋吉避凶的本能,让她潜意识里就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只因父亲不喜欢她念叨,也不许别人念叨母亲。
她与外祖家也不多来往,有什么事情,只跟着祖母上外祖家匆匆吃过饭就随祖母离开。对外祖家的示好不理不睬。
因为,理睬了外祖家那边,父亲就不理睬她。他们教育也说,她姓程,不姓江。
女戒上亦有言,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书上没有一星半点说到从外祖。
在祖父父亲的糖衣炮弹下,她以为自己是被宠爱着的,很幸福。
如果不是宫里的那一场政变,或许,她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政变之后的两年多,撕开了祖父父亲过去温情有爱的面纱。她由可爱的孝顺女儿变成了祸根孽胎。
她不知道,她错在了那里,忠孝节义,这些不是祖父一直教导她遵守的吗?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书上写的,有错吗?
是她的眼睛和心灵欺骗了她,还是祖父和父亲欺骗了她。或是,写书的贤人写错了!?是那些先贤欺骗了世人?!
程瑶佳的意识消散前,一直在问:“我错了吗?我错了吗?我错了吗?谁错了?”
陈瑶佳头痛依旧,梦里亦紧皱眉头,她亦不知,亦不能给出回答,谁错了!
~…~
一个时辰过去,太医,才慢吞吞地被人引进明慧院。
大丫头春芬撩开青纱账,见太医先略观了一眼大小姐的面色,才又让丫头搭帕子,开始隔巾诊脉。又是边诊边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