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东折西转,进了候府正院,又行到老太太所居的安和院。
守院门的婆子赶上前来迎着,曲膝请安。里面早有小丫头闻音报进正房。
大太太进了院子,转过假山,见到了安和院的正房。
守房门的小丫环快手打起帘子,大太太进到隔间,大丫头秋黛上前行礼问候,道:“老太太在小花厅食朝食。”
大太太进到小花厅,大丫头春黛正执著为老太太夹起一筷春笋,大丫头远黛正帮老太太剥鸽子蛋。
老太太见到儿媳妇进来,摆手不让行礼,只道:“若未食朝食,便一起吧!”
“谢老太太赐食,儿媳妇今儿未曾食得朝食,便是想着过来,总得着老太大赏一顿的。”大太太依旧曲膝福礼,笑着自我打趣
老太太笑笑,道:“食不言,莫来招惹我。快去净手去,我可不等你!”
说不等,真不等,老太太执著,斯斯文文开餐,细嚼慢咽。
大太太礼毕起身,只打眼一扫,便瞧清楚乌金一般光亮的方桌上,摆满了零零总总八九个碟子。
见到满桌子食物,她还真是饿了。送丈夫出门前食的燕窝粥,早已都消耗尽。
丫头打了热水来,大太太净手之后,回转身,为老太太象征性地布了一著菜,方才就坐。等她的大丫头布菜。
婆媳二人均食不多,老太太食了一碗鱼骨粥,一个春卷,一片肉脯,一颗鸽子蛋,两片香菇,一颗牛肉丸子。便饱了。
大太太也就多吃一颗牛肉丸子而已。
老太太瞧着剩下的满桌子食物,对丫头道:“你们分着吃了吧!莫浪费了。”
食罢朝食,老太太在儿媳妇的侍候之下,又净手,漱口,一切妥当后,回转起居室,等待庶子媳妇带着丫头们过来请安。
候爷先有一位原配嫡妻,现在的老太太也是填房,一个嫡子,原配所生,三个嫡孙子,一个嫡长孙女,一个嫡次孙女…
再加六个妾,三个庶子,八个庶孙子,三个庶孙女。
三个庶子媳妇带着她们各自的嫡长女到来,向老太太恭恭敬敬行礼请安。
老太太无甚表情,只是看着她们走过场。她一生只生育了一位女儿,只是早早夭折。现在这些,与她都无甚关系,也不怪彼此亲近不起来。
老太太待他们行礼完,淡淡地叫了起,随着例行问二三句,孙子们可听话,丫头们可乖巧,针线活学得如何,等等!跟着,便打发他们各回各院,各理各事。
庶子媳妇们带着女儿,丫头们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见室内只剩下大儿媳妇的时候,老太太喝了二口茶,不再假惺惺地客气,直言问道:“你今朝有什么事情?”
大太太闻言笑了,这个笑才有点真实,眼睛弯了起来,挨近老太太,才道:“看您说的,老太太,您还不许儿媳妇来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老太太只点点这个儿媳妇,不说什么,等着人交代。反正,纵是有什么事情,也不该她着急!
大太太见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端坐,不接口。只好自行交代。
“今儿朝早卯时正,儿媳妇去明慧院瞧了瞧大小姐。去时,大小姐犹未起身…许是,儿媳妇去得早了一些。”
老太太居中端坐榻上,面色平静,听儿媳妇娓娓道来,似听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大太太觑着老太太的神色,也把不准这个婆婆的脉,又继续叙述大小姐的情况。
“大小姐的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可以出外间与儿媳妇见礼,只儿媳妇瞧着,大小姐的面色差了些。许是这几日,喝的药多了。
儿媳妇坐了一阵儿,与大小姐谈了几句话。本欲多关心关心,不巧,大小姐又闹起了头痛。
老太太,大小姐说头痛得厉害,又忘记了些许事情,要求请个太医到府上瞧瞧!
您老人家看看,这太医,请不请?又该请谁?谁更擅长开方调养大小姐的身子骨?”
……
“那依你看,该是不该请个太医来瞧瞧大丫头?”老太太向下瞥一眼脚踏上坐着的儿媳妇,反问回去。带着考校。
大太太一时被老太太噎住,我看,我看就是任其自生自灭。
莫说大丫头是装病装痛,就是真病真痛,也不许她。
家族既是做了决定放弃,莫说大丫头不记事,就是死了,只有更好的。免了上面那位挂记。
老太太见这个大儿媳妇的神色,也不指望其有大智慧,不然,不会勾着大儿子。
世子爷,就是老太太自己看了这么多年,也瞧不上。两口子都不聪明,两口子确是一样的心狠。
做为继室,瞧其平日里行事,对姨娘庶子女的苛刻,知其心狠。只未曾想,如此心狠。若某日,她与候爷动弹不了,许也得受其夫妻俩搓磨。
可惜了,先大儿媳妇!
她喜欢,求娶回来,可大儿子那个孽障不喜欢。嫌弃人说话文诌诌,爱讲道理,规矩多,相貌又不够美。
讲道理,多规矩哪儿不好!高门大户,哪家哪户的规矩不多!懂道理,读得书多,才懂道理,这更是为人必备。
守规矩,又哪里不好!若府上人人都守规矩,何愁家宅不宁,何至于有这破家败业之相。
再说,先儿媳妇又哪里不美,只是人乃大家闺秀,真正的端庄大气,不爱迎风落泪,伤春悲秋。
只可惜,先儿媳妇过于方正了些,又气性大。还不懂,丈夫靠不上靠娘家靠儿子的道理!
不过,她去时未有二十二岁,也是太过于年轻就遇到了丈夫要休妻另娶的大事情!谁遇上可能都受不了。再加上,大儿媳妇当时未生有儿子。
老太太又喝二口茶,也在考虑请不请,早几日没请,这时候才请,会不会迟了。
老太太听明白了儿媳妇的意思,儿媳妇希望自己拒绝大丫头的要求,不过,她凭什么替人得罪大丫头,大丫头前途犹未知呢!
唉,那还是请个太医吧!希望大丫头这次领我这个老太太的情。候爷若是怪罪,只能自己担着就是。
反正,不指望现在这个儿媳妇为她在世子爷面前说话。儿媳妇也只有表面功夫哄她的男人高兴,别的,都指望不上。
老太太心里叹息,可怜自己,未有儿子!这个前面留下的指望不上,至于后面的那些个庶子,更指望不上!
不过,她也快到花甲之年,不知还能活多少年。管不得丈夫,儿子,就不管,享受一日是一日。死之前,遭点罪,也正常!
唉!老太太叹息完,见大儿媳妇不言语,知道她不预留把柄在婆婆的手里捏着,也不再等待,只偏头吩咐下去就是:
“春黛,你去取我的贴子,让大管家上太医院寻寻,哪位太医擅调养,请来给大小姐瞧瞧。可怜见的,本就身子骨弱,又摔得重了,需得好好调养一番才行!”
老太太二年前就将大丫头身子弱的名声传了出去,只求上面的那位莫要再惦记。以后,大丫头若有个什么,也好交代!
老太太觉得,这是无奈之举,将大丫头送给他,就是等于将刀把给了他,刀口对着候府。若他要找个借口收拾候府,从大丫头身上一找一个准。
换个丫头送进去,不知他应不应!这个须等候爷下晌归府才可得知,到时再细细询问,可否探得一点半点上面的真实意思…
现时,不论看哪个方面,都得认真对待大丫头。府里是肯定有别府的人的!那位当日即便说的玩笑话,他没发话之前,府里都得养仔细了。
当日,她就交代下去了,说下贴子请太医到府上瞧瞧。然,大儿子不允,这个儿媳妇也不说规劝丈夫,内心许是巴不得如此!
侯爷气愤之下,一时也不愿为大丫头费心,亦不与大儿子争执!只说在府外请个大夫瞧瞧就是。
她一时之间,亦未有好主意规劝候爷,亦未知大丫头伤得如何!后,见几日过去,大丫头依旧昏迷,方惊吓着了。
又赶紧叫请大夫,又嘱咐换一个大夫,换了这个大夫专治跌打损伤,祖传手艺。
他到府上瞧了大丫头的伤,把了脉,神色亦有变,道,此伤很是凶险,他亦只能尽力而为。
临走之时,更是殷殷嘱咐,煎药熬药,务必仔细,且务必使伤者尽数服下。
临走之时,忧之再言,大丫头恐有性命之忧,非是他不尽力,而是,人之脑,未可测也,脑之伤,未可估也。
这个大夫确实有些本事,一日过去,三副药,给大丫头灌了下去,大丫头呕吐了许多,还有效,不多时,春芬派人过来报,大丫头已然醒转了过来,睁开过眼,只之后,又尚自昏沉。
大夫昨日又过府,诊断开方以后,亦另有言,病人已醒,可另配一副药方。只是,他乃专治跌打损伤的,若求调养身体之方,犹须相请别家良医。
大夫有言,自该遵听。
这个今儿告状的妇人,不守为母本分,还自挑拔我和大丫头的那点祖孙之情。真是不孝,不慈!
想想候爷,想想大儿子,爷俩一副性子,许,再加多一个长孙女。祖孙三代一脉相承的脾性。
她也不知道何处出的问题,不知可否再请道人瞧瞧测测先老候爷的坟山风水。头痛!
不过,女子倒不怕什么,最坏,拘着,长大了,嫁出去祸害别家。最要命的是爷们,动辄可是连累一府老小,甚至全族几族。
以老太太的认识,大丫头是有些不懂事,可这里面,候爷错得更多。
当初,不该放纵大丫头,候爷更不该代其传递信物,私相授受。否则,不会有今日之忧。
之后,有了变故,亦该与大丫头摊开掰碎了讲,言明其中厉害。使她斩断情丝。
现在,体谅大丫头一时为情所困,宽怒其因想不开,说两句大话恐吓长辈而已。除了说几句大话,大丫头又能干什么!
长辈们不放她出府,她哪里都去不了。关她几天,饿她几顿,再好好教导。若实在扭不转性子,再说处置大丫头的法子。
似大儿子这般动辄之间,就似取孩子性命的手段,实在是太过了。他许是忘记了,他是亲爹。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官,为人。对自己的嫡长女如此,让外人怎么看!
养了十几年的嫡长女,怎可如此心狠对待!?又不是养只小猫小狗,就是养的猫狗,养十几年,也会有感情不是。
养十几年,不说费的心力,单是米粮亦不老少。不谈大丫头已到为家族出力的年纪,单是其本质,亦并不算是罪大恶极。未到动手伤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