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茶楼。
音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唱戏的迂回婉转,跳舞的身姿卓越,一派水乳交欢,奢靡享乐之景。
这茶楼最尊贵的位置,亦是最隐蔽的位置,赫然坐了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气质出尘,宛若谪仙,却又好像气质太过狠戾,鲜少有人靠近。
他旁边还坐着一个长相不错的男人,只不过若是看过那位戴着面具,仅仅是半张脸,就觉得世间男子索然无味。
那个长相还算不错的男子名唤江九,是传闻中此次心仪顾家三小姐主动送出十万大军的江湖教主,在此时,只是做在那个矜贵的男人下面,俯首称臣,身上也带了一个刻着阴字的玉佩。
江九气质和那人太过不符,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整天花天酒地不谙世事的模样。刚调戏完美人回来猛灌一壶酒,又要上台勾搭那长相俊俏的戏子,却偏生是阴皇及其信任的手下
“够了。”
阴皇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极其冷冽,让人不自觉地服从。
“主,您有多久没来过人间了。现在民风可开放了,远不及我们那时候,这是很正常的啦。”他嬉皮笑脸,不以为然。
那戴着面具的男人摇了摇头。
“唤我军师。”
江九低头认罪,是自己一时疏忽了。
江九指着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戏班子,叹着气摇了摇头。
“像我当年在姑苏听的戏,那才叫绝。”
“真的好烦啊,主,您说您千里迢迢找我来人间,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呢,就是再不济也给我个妖精打打”,那江九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被主困在了这里不准去找美女,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没想到啊没想到!您竟然是让我假装去追求小依依!还什么为了大局,好嘛好嘛,大局!总不能连看个戏都不准我勾搭别人吧!”
整个三界之内,敢和阴皇这么毫无顾忌说话的,除了晏小娘娘,怕是就只有这位了!
江九可从来闲不住嘴,这在阴皇身边可是嫌少的存在,一般阴皇从不喜欢话多的人,但还是多年前那位娘娘托付收留的,阴皇便留下了他,还百般纵容。
“主,您为什么此次偏要来人间一遭?偏生是麻烦不说,凡间的灵气愈发浑浊,还怕扰了您清修。”
“还有还有啊……”
那戴着面具的男人脸若冰霜,一副忍得不能再忍的模样。
“我听说……”
“闭嘴。”
江九瘪了瘪嘴巴,但还是想要继续讲下去。
“主你听我说!现在西北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自从昨天苏少将军在汴州城的烽火台公然下战书,大军一日攻了三座城!来势汹汹,西北那边的百姓流离失所,现在人人自危。”
……
烟城。
一处战火烧尽的废墟,还弥漫着浓浓硝烟。平日里生意盎然的茶楼现在已经人去楼空,草木幽深,一片荒凉之景。
一个刚刚垂髫的小孩儿坐在一块废墟的木板上,边哭边大喊着自己的父母,声音撕心裂肺。
烟城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荒无人烟。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一户人家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一个脸色早已被吓得发白的男人探出了头。方才一直躲在地窖里,所以安然无恙。却发现自己的邻里,亲戚,尸体堆了满地,一片血泊,打着颤出来收拾。
远处城门被轻轻推开,在两三个军装的人的拥护下,一个正装甲胄的将军迈着大步子走进来。
那男子连忙躲到门后面,耳朵贴着门。
他知道,那是苏少将军苏璟,这阵子全天下都在传这个名字。他在谋反,偏偏还不是什么小人物,一开始,所有人都小看了这支军队,以为只是不满家族之灭来报复的,不成气候。
不曾想攻得知府连连败退,摆明着要抢天下的目的,让任何人都不敢小看。
这个幸存的男子,收了顾家好多钱,目的就是这一刻。
那三两个人走到了门前的一个荒废的茶摊上坐了下来。
为首的那个将军掏出几张军备图,身旁有一个身材略为娇小的士兵,眉宇间透着股秀气,浑身还有股子药味。
“将军,这城也攻得差不多了。是趁着顾家的人还没来,才给我们捡了个漏子。据秘密探子来报,顾家的死士今夜便会赶来夺城,不过我们没什么好准备的,连皇家的军队都打不过我们,顾府那寥寥几个子儿,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怎么,他们的谈话突然停了。
那男子是顾家来的探子,心里边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那个身材略微娇小的土兵有些不明所以,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量小声问将军为何忽然停住。将军朝那有些声响的屋里使了个颜色,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说道。
“嫣儿,你对明日行军布阵有何看法?’
“回将军,嫣儿认为最好还是运用先前的空城计。我们军队力量薄弱,不可以正面为敌。”那将军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错,就用空城计了。
“到时候让顾太后蓄势好不容易耗费精力和时间攻开城门,等待她的只有一个人也没有的空城和几门足以让他们损伤惨重的大炮!
那个在后面偷听的男子心下忽然变得特别激动。他渐渐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竟然是苏家军攻城的方法!
只是此空城计非彼空城计,比史书中记载的还有巧妙。
只是呀,再巧妙的布局,都可惜咯。
估计他们马上就要输了,还以为自己在局势中稳步发展吧。
那将军玩味一笑,起身离去。
……
郊外,湖边。
大宁的京城以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如今郊外也见寥寥几人。
哪怕这是万朝之都,如今即将面临一场空前的战争,三派枭雄,三边随便一派势力放在以前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也是可以参谋天下,坐镇世界的。
偏偏碰在了一起。
那就是运筹帷幄中,三方争霸。
留下的任何一场战争的迂回战术,都被后世太过惊羡。
这京城里住的都是些王公贵族,稍微有点前瞻性的,纷纷举家逃离去了别的地方。
于是,史书上记载,整个天下,发生了一种史无前例的奇怪趋势。
人们都往那些苏璟将军攻过已经占领了的城市跑。放在以往,那些地方都是刚刚经历一场战乱,百业荒废,但那里安全。苏璟将军是忠良世家的后代,哪怕攻下一座城,绝不滥杀无辜,也决不抢夺任何一家百姓的粮食。
这也是苏璟哪怕造反也是名扬四海而不是臭名昭著的原因。
于是啊京城的郊外人很少,但眼前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担忧的,可不是寻常人。
她很急的样子,像是在躲避一场追杀。
马儿在主人不断急切的鞭策下疾速前行,扬起了一片片黄沙,马蹄行走的踪迹像影子一般看不大清,那个女子额角早已沁出浓汗。
“驾!”
她戴着一层面纱,穿着一身兜帽长袍,扎了一个英姿飒爽的马尾,气质潇洒。
该做的她也做了,自己在朝廷那边的影响力也不小了,也是时候全身而退。
她直直地目视前方,忽然,一支剑叟直直的插入她前方的灌木丛。
有人来了。
呵,她的直觉果真不错。兄长造反以来,她的动向,不少人死死盯着。
这是要急不可耐了。
那人也没有要伤害的意思,那只剑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人是想威胁自己,恐吓自己,让她识相地回去,否则就别怪他动用武力。
可是不是太低估她了。她苏晚鸾就只配一个顾家的死士来?
顾太后怕是忘了,她当皇后以前是干什么的。
看来,时间的耽误是不得已了,那她何必急着赶路,陪他玩玩?
她不紧不慢地停了马,大步一跨跳下马。
“看来娘娘今日不想妥协了?”那个专业的死士摩挲着手中闪着寒光的剑,这是最后的机会,让苏晚鸾和自己好好谈。
“本宫的字典里,从没有妥协二字!”
……
剑出鞘,轻划过。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盯着死士的头,好像那是她的定点。
手里挥舞几遍,看上去像耍剑舞般英姿飒爽。
看似什么也没变,实则什么都变了。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毫不拖沓,就如那日一剑刺死舒滢一般,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冷血无情。
嘴角勾起一抹罪恶的微笑,像是在得意,又像是在不屑。
忽然,从草丛中响起细细碎碎的声响。上十个死士如凭空出现般一跃而出。
这次的人,和上一批完全不一样。
这些人对她没有那么重的敌意,看来是君临的人。
难得脱身了。
“娘娘,请跟我们回去。”
苏晚鸾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继续上马,准备扬长而去。怎知那些人直挺挺地挡在马前。
“娘娘,请跟我们回去。”
“娘娘不忍心杀害无辜的人,只要我们不动手,您就不会动手。所以,哪怕您跑过了我们,您的行踪也会很快被流露到临帝口中。”
这里面还藏着兄长派去的卧底。到时候伤来伤去,也只会伤到自己人。
苏晚鸾走投无路了,这次就只能算了。那些死士说的很有道理,之际现在的处境插翅难飞。
只是下次出逃就会更难了。
可是,正当她准备给马掉头时,这有些封闭的郊外羊肠小道,忽然响起一阵树叶哗哗响的声音。
奇怪,分明没有风。
那些死士纷纷四顾环望,觉得诡异极了。
从那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清冷的声音。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那人真的是从天而降般。一袭矜贵的黑衣,戴着银色的面具。气质太过狠戾,只是一个转身,却让那些凡夫俗子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与其说是鬼妖,不如说是坠入魔道的谪仙。
几番厮杀,那些人拼死地战斗,却都是垂死挣扎地倒在地上,他却好像只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挽起苏晚鸾的手,示意她上马,苏晚鸾迟疑了半分,但还是接住了那人的手。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面色忽然微变,但很快恢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苏晚鸾和他一路走到京都最南,奇怪的是,一路都没有任何障碍。最后,到了一个小湖,过了这个湖,就会有兄长的暗桩。
太奇怪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帮自己,自己又为什么对他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靠在他身上,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痛和思念,却十分微弱,这种感觉若即若离。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好像很了解苏璟的布局。
“送到这里。”这是他说的寥寥几个字之一。
“诶!”苏晚鸾叫住了那人。“谢谢您,但冒昧问一句,您帮我对您有什么好处么?”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留下一个侧脸,非常好看。
他负手而立,生人勿近,准备离去,却因这句话而驻足。
他用余光看了苏晚鸾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是你兄长的军师。我姓阴。”
“您好,阴先生。”
那个人却完全不予理睬,只是一股脑向前离去。
心里搅起的波澜可不小。
别来无恙,苏晚鸾。
久别重逢,不记故人,也好,那就从询问名字开始重新认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