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凡尘。
晚风轻拂过院墙的依依海棠,顺着春的讯息交杂入室。清清冷冷的月光穿过临春新冒丫枝间的缝隙,透过精巧的窗棂,筛在栖凤殿的小桌上,旁的角落的锦瓶上插着一两株海棠花枝,迎着春季乍暖回寒的依依晚风,摇曳生姿。
入夜时分。熏香萦绕着这间风雅的殿堂,栖凤殿点着盏盏华灯,印下那袅袅婷婷纤弱身影。
“我偏不和你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你我就要恩恩爱爱缠绵一生。”她脑海间浮现一段段回忆。
那人立于千军万马重重剑弩之后,被战火烧着的半卷残旗尽显战局之迫。一袭战袍尽显王者之气。
脸上还残留着剑出鞘溅起的血痕。会心一笑,以最不可抗拒的语气开口。
“江山为聘,苏晚鸾,我赢了。”
他们迂回误会,我却只由你支配。
问这世间,哪有更完美。
......
末了,无奈地笑了笑。重重宫阙,深深锁心。朱红的宫墙和锈迹的瓦片,它们从不说话,却改变了无数的岁月。而哪怕是惊艳了时光的故事最终还是成了当初最不愿的模样。
“抚柳。”那人声音略有疲惫。“许久不曾有这般大的雨了。”凤塌上的人略略睁眼道。
服侍在一旁的红衣侍女正轻轻擦试着装有熏香的檀木盒,闻言放下手中的物什,走近小柜旁取了一件狐绒大髦。“娘娘可是畏寒?”
她目光追随着窗外风雨中挣扎的小树,似是并不曾听到侍女的话,反问道“陛下今夜呢?”语气并不带几分疑惑,而是略些苦涩。
“听雪楼。”闻言,凤塌上的女子不语,面上曾有半分惊讶,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听雪楼是当朝丽嫔居住之所,丽嫔是近日里最得圣宠的妃子,不仅生得一副好容颜,还如解语花般颇受太后的喜爱。当朝景奕帝是位天下闻名的孝子,自然便爱屋及乌了罢。
天下闻名的孝子不也狠狠忤逆过顾太后?抚柳心中暗想。
她越发看不懂景奕帝了。
想当初还是亲王妃的苏晚鸾因难产昏迷不醒了整整三年,而景奕帝方方登基正是根基不稳之时,他仍是不顾前朝后宫所有人的反对立苏晚鸾为后。
那时推了多少大臣的折子,就是太后先立别家闺秀为后,等苏晚鸾醒来再让也不迟的想法,也被景奕帝决绝给驳了回。
当初太医给的说法是“不知何时苏醒,不知会不会醒”,万一一世不醒呢,后位一世空缺么?景奕帝给的答案竟也是肯定的。
终待到娘娘苏醒,景奕帝办了一场倾世风光的封后大典,当时景况,名扬天下。
即使娘娘因难产不能再生,陛下也从未动过纳妃的念头,从未有过,倒好像真正做到了帝王家不可能的一生一人。
景奕帝爱惨了苏皇后。
这是抚柳一直坚信的。
这也是那场江山为聘的誓约。
苏晚鸾好像记了一辈子。
但自打那次御驾亲征后,什么都变了。
景奕帝开始听从顾太后的话广纳嫔妃,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也真正伤了娘娘的心。
苏皇后也闹过几回,也曾在景奕殿殿前赌气长跪不起,若是往常的景奕帝定是无论如何亦会心软,但那日不是怎么回事,理会也不曾。
自那日起,苏皇后再是不敢相信寒了心。
顾太后指责苏皇后无子还妒心甚重,但她不懂,她们谁都不懂……
良久,凤塌上的人缓缓起身道漱妆更衣。
峨眉细细,杏眼含春,身姿袅袅,气度非凡。
倒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明日选秀的花册呢。”苏皇后问。“在仪台上呢,另外,太后娘娘派人告知,顾婉容必须要留。”抚柳面露不屑。苏皇后眉心狠狠一跳“我省得了。”
那人端坐在仪台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贵气天成,端庄而又不失楚楚动人,引人连连侧目。嘲讽道“这些便是过初选的秀女么?还真是难为太后了,个个都是年轻貌美。”
“呵,”她轻嘲一声“终归是不比新人的味儿的。”
自他第一次大选起,他便不再是君临,他是景奕帝。
颜色鲜丽的海棠花瓣被愈发大的风雨吹落在地,污黄的泥水浸满了花瓣,前些日子还高挂枝头明艳动人的海棠花,终是落了。
“永不再是了。”她轻声呢喃道。
......
长安的月,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今夜晚风微凉。有人吟诗作赋,醉看风月,有人顾盼流连,频频不舍;对于离人,只是一看愁更甚。
顺着月光,走过湖畔。
金陵城北有一处好大的宅子,临山傍水,风水极佳。民间传闻,是以白玉为壁,红绫作毯,屋檐角落,无不金银无数,富丽堂皇。府中主儿衣裳绸缎,银丝作布,金线点缀,宝石珍珠,镶嵌点缀。吃食极为精细,一餐数金,极为华贵。鹿茸人参,宝羹珍肴,在宅子里都只算平平无奇。
平民百姓,每每过此,都是望穿了眼,一开始自然也不是没有来此偷盗之贼,但偏生这还不是普通的富宅子,有一日朝廷上边还来了人赏赐,和那天子朝廷好似还有着不小的关系,这盗窃乱贼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偷官家,慢慢的这富甲一方的宅子也就只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话。
什么二房的姨太又怀了一胎小世子,二姑娘又在哪场宴会上出足了风头之类的。
记得几月前这户人家倒是刚送出去一双娇小姐,去京城天子脚下选秀,今夜两位娇小姐正要回府探亲。
正是那位才情出众的二姑娘和她的嫡姐妹,说来也是有趣,这二姑娘虽不是嫡出,却样样不比那大小姐差。
只见那红绸绫缎从大门直直铺到街尾,月光倾泻而下,那宅子在夜色中闪着点点微光,更显得多情。
整个宅子都在“预谋”一场盛宴。
仅仅只隔着一壁高高的围墙,就割断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墙外之人,一生碌碌则食不果腹,艰苦奋斗才略略翻身;
府内之人,哪怕终其一生毫不作为,也能衣食无忧,得意尽欢。
这是秦家的宅子。府老爷名唤秦史,府有老祖一位,兄弟二三,旁直系的亲戚若干,是方圆百里家喻户晓的大户人家。大老爷有亲王之尊称;近年还与舒、苏、薛并称江南四大家族。“舒政苏兵,薛商秦金。”而秦王之府,自是以财著名。当然,容,顾二家在国之北疆,便不算这里头了
话说这秦府啊,也算是个新兴起的大宅,总之还是不如其他百年世家的。本着以文为本的祖训过了好几个朝代也默默无闻,还是这一代出了个武生伴着苏家大老爷打天下才渐渐名声大噪了起来。
这秦府大老爷家财万贯,珍宝无数,可都抵不上他真正的两个珍宝。
自宁朝开国以来,上至官宦世家,下到黎明百姓,都恨不得只生女不生男。只因着那前朝的宁贵妃菱台献舞,今朝苏皇后滕王阁画,仍有文献记载。“只愿生女不生男,金屋藏娇更蓄势,回眸一笑百媚生,红颜一笑君心乱。”
在宁朝,生女儿比生男孩还要有前途。只要一朝得君心,整个家族便自此平步青云。
但临帝绝不是那种好色淫乱,无心朝政的皇帝,人们也只是希望,能侥幸生的一个真正得君心的女孩儿,虽然一位皇帝就一位。那一朝即飞上枝头做凤凰,连着整个母族一世荣华,万人之上。
这秦老爷呀,还可真有两个娇娇女,捧在了手心里,堪称掌上明珠。年方二八,据言生的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姊字为嫣,妹字楚楚;实话说这秦嫣更得秦老爷欢心;因着秦嫣是大房薛氏所生,薛家和秦家,四大家族,一个从商,一个为金,门当户对,血统纯正。至于那秦楚楚不过是秦老爷那可怜的丧夫的妹妹的女儿,只是因着后来回归秦宅,这秦楚楚聪颖过人,性子又圆滑,可会哄人欢心。哪怕不是自个儿亲生,也宠得胜似亲生。秦楚楚只是一个外戚,但在秦府地位可不小,下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二姑娘”。
入了夜,秦府的正门忽然“刹”地一声被推开,数个家丁齐齐迎出来,守在门口,仪仗庄严。更深露重,周围街上的百姓依然熟睡,不过人有几个人从窗子后探头出来。
不久,街尾远远传来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夜色中难以分辨的清;马儿时而的嘶吼伴随着青色的远黛升起袅袅云烟,天快拂晓了。
从不远处缓缓驶来一座马车,等了这么久,门口的家丁连忙入府通报。半响,一个正装朝服的中年男子在一中家丁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看来是四五十岁的模样,浑身散发着武人的威严之气。
“大老爷,两位小姐回了。”
那正装老爷开怀地勾了勾唇,望着马车从远到近驶来,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带怒意地斥责家丁道。
“不醒神的东西,还叫小姐呐?”
那家丁连忙反应过来。“是是是,小的愚钝,现在都该叫主子了,咱们秦府可是修来的好福气,一连出了两位主子!”
大老爷顺了顺胡子,眉眼舒展,心情很愉悦的模样,见马车到了跟前,连忙唤家丁上前迎接着。
入宫初选,两人都选上了,接着便要去复选。
马车整个儿停在秦府的正门口,马车上的车夫拉开了轿子口的门帘,向那轿子里的人恭恭敬敬地禀报到了。
轿子里先是探出个头来,而后两个衣装正统的妙龄女子规规矩矩的走了下来,两人都是身环云裳,头戴锦玉,妆容毫不艳俗,只觉明艳动人。其一身着云霞锦衫,外披鹅黄流苏,更显明丽大方,烟波盈盈,唇若点绛;她身后那个女子相貌更甚,一袭温温婉婉的逶地长裙,更坠莲花朵朵,肤白若玉,飘飘欲仙,气质出尘。
那位莲衣衫女子率先端庄典雅地行了个礼,而后退到黄衣女子身后。
“大伯父万安。”
秦大老爷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温和的语气问厚道。
“楚楚如今是贵人了,倒该是大伯父拜你了。”
那莲衣女子连忙是惶恐样。“大伯父这是什么话,您待楚楚的养育之恩,楚楚永世难忘;如今受皇家青睐,更是要回报大伯父才是。”
秦大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黄衣女子便没有那么多客套话了,态度明显亲昵了许多。
“爹爹有没有想嫣儿呀?嫣儿可是想了爹爹一路呐。”
“嫣儿如此体贴入微,有你和楚楚真是阿爹的好福分。
秦嫣眼珠子机灵的一转,这才试探着开了口。
“父亲,您希望女儿过的开心么?”
“我当然希望了,那有父亲不为孩子着想的人?”
“那......那如果说,嫣儿不想入宫呢?”
秦大老爷的笑脸还停留在了脸上,神色却霎时间变的严峻了起来。
“嫣儿莫非是在说胡话!”
秦嫣见秦老爷反应如此激烈,神色更加无措了几分。
“父亲宠爱的是嫣儿自己,而不是为了让嫣儿入宫对不对?”
秦老爷取舍之间,实在难分。他望着外甥女那端庄知性的模样,又看了看远处的青山隐隐,云雾缭绕,满是浩荡志气。
云游四方,何等恣意!
他这一世已经困在了府邸牢笼中,他也没有资格强迫女儿因为他秦府争权而一辈子困在朱瓦红墙的深宫中不见天日。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你去吧。
秦嫣不敢置信爹爹竟会同意,她都做好私逃的准备了,不曾想......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那重重思绪渐渐隐没在落下去的月光里。
可以说那般愁绪像昨夜的月光一样,随着时间的消逝永不再来;也可以说像夜晚的月光一样,岁岁常相随。
秦楚楚才是最大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