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新交响乐团里美女如云,市里举办机关单位青年联谊活动,每次都落不下。
顾可意最怵这样的事。
下班时,团里工会主席韩璐来通知她周末参加和华新通讯社的联谊,她为难地笑,“璐姐,我不去行不行?你知道,我妈不让我找新闻系统里的。”
韩璐大大咧咧把手肘搭在她肩膀上,亲热地笑,“放心,没让你真找,就去帮我撑撑场子。省得像上次似的,狼多肉少,抢起来忒难看。”
韩璐和顾可意都是通讯社大院里长大的,韩璐大几岁,热情直爽,从小罩着性子绵软的顾可意,顾可意对她也一向服从惯了。
顾可意还在犹豫,韩璐眨眨眼,“呐,你可别说姐姐我没提醒你,这次联谊办得正式,今年欧洲分社刚调回来的那几个记者都要参加。我问过了,宋昱也去。”
顾可意愣了愣,脸瞬间红了。
大院里他们这一拨孩子不多,几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中二期还按生日排了排行,熟悉得像是不同姓氏的兄弟姐妹。
所以顾可意对三哥宋昱那点藏藏掩掩的小心思,真不算什么秘密。这几年大家四散各奔前程,大院里的人家也搬得差不多,知道顾可意少女时代的心意一直没变的,也就只有韩璐了。
工会工作与时俱进,联谊场地居然选在城里大热的“冰点”会所。
顾可意没来过这种地方,站在大厅门口犹犹豫豫往里望,一直没看到韩璐的影子。两个衣着时尚的女孩子擦着她走进去,幽香袅袅,笑语嫣然。她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裙,觉得还是不该来。
“可意!这儿呢!”韩璐在最里侧的雅座里朝她招手,大嗓门儿喊得半个场子里的人都看过来。
顾可意硬着头皮走过去,到了近前刚松一口气,看清雅座上的人,脸又红了。宋昱还是记忆里温文尔雅的样子,镜片后一双桃花眼带着淡淡笑意,“可意,几年不见,大姑娘了。”
“三哥……”顾可意抿一抿嘴,轻轻一句,叫得心里千回百转。
旁边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一口散漫京腔,“怎么着顾小胖儿,就认识你三哥是吧?”
顾小胖这个称呼已经足足几年没人叫,顾可意心里后遗症似的一慌,心惊胆战地抬眼望过去,雅座最里侧的男人懒散地撑着头,挑眉看着她,浓黑眉眼一如当年,目光直接,带点侵略性。
韩璐象征性地捶他一拳,对着顾可意笑,“忘了和你说,韩璟这个混蛋今天也来。”
宋昱起身让顾可意坐进去,笑着解释,“老五今年和我一起调回总部。”
顾可意坐下来,对面的韩璟懒洋洋换个姿势,继续好整以暇看着她,一副等待的架势。
顾可意顶不住他挑衅的目光,低头不情愿地嘟囔一句:“五哥。”
韩璟终于坐直了靠在椅背上,挑一挑嘴角,“乖。”
韩璐翻个白眼,这俩人的年纪都长狗身上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她在桌子底下踹弟弟一脚,“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啊。”闲话几句起身去组织活动。
服务员端来啤酒,宋昱要了杯牛奶放到顾可意面前,“记得你不能喝酒。”
顾可意眉眼泛起甜意,“谢谢三哥,你还记得啊……”
韩璟轻嗤一声,伸手去拿啤酒,手指不着痕迹地划过牛奶杯温热的杯壁。
她不光不能喝酒,还不能喝凉的。
顾可意没注意他的动作,只听到他那声嘲讽的嗤笑,不由抬起头恼怒地瞪他,这人一点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每时每刻都在不遗余力地招惹她。
宋昱大有深意地瞥一眼韩璟,朝场地中间的韩璐抬一抬下巴,“看不出来,大嫂还会主持呢。”
宋昱五年前战地采访中突遇爆炸殉职的哥哥宋昊,是韩璐的丈夫。
那次的恐怖袭击爆炸事件,夺走了摄影记者宋昊的生命。同去的顾可意父亲,也落了一身的伤,去年过世了。
联谊会散场,四人到宋昱附近的公寓吃火锅。多年未见的儿时伙伴,吃吃聊聊好不开心,到了后半夜才各自进卧室和衣而睡。
第二天一早,宋昱和韩璟去上班,韩璐知道顾可意拘谨,男人们走了才叫她去冲个澡,自己下楼买早餐。
宋昱母亲早上遛弯到楼下,顺便上来给儿子收拾房间。听到浴室水声,看到椅子上的裙子,以为儿子交了女朋友,兴兴头头地坐在沙发上等。
然而看清楚穿着内衣从浴室出来的顾可意,宋母眼前冒金星,扶住扶手才没有厥过去。
韩璐拎着早餐走到门口,就听见婆婆的声音,心里暗道不好,急忙扔了袋子开门进去。
“……秦老师真是好家教!女儿大白天在单身男人家里洗澡,好男人都让她带坏了!老的害死我大儿子,小的又来勾引我二儿子!你们能换一家祸害吗?算我求你们了行吗……”
宋母坐在沙发上,满脸怒气地给顾可意母亲打电话,一字一句刻薄如刀。
一边的顾可意脸色惨白,拿着裙子颤抖着往身上套,眼泪都忘了流。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辱骂来得太突然,她不明白小时候和蔼可亲的宋家伯母怎么见了自己会满脸嫌恶。
韩璐赶紧上去把手机硬抢下来,留宋母在沙发上歇斯底里,推着顾可意往外走,“宋昊一走,老太太一直就这样,这儿我应付,你快走……”
当年爆炸发生时,顾父年纪大,逃生动作不够果决迅速,宋昊的死,和救助顾父不无关系。
顾可意隐隐明白了原因,跌跌撞撞走出来,阳光一晒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顾母电话一直打不通,下午医院给顾可意打来电话,说她母亲心脏病发入院了。
顾可意赶到医院,母亲已经没事。
她靠在床头,声音疲惫:“顾可意你要是不想气死你妈,就把对宋家老二的心思给我彻底断了。等我出院你就开始相亲,尽快结婚吧。”
顾母在医院里住了一周,把顾可意的相亲日程排到了两个月以后。
出院那天把母亲送回家,顾可意坐在房间里发呆,韩璐过来给她送吃的,顾可意红了眼圈抱住她,“璐姐,我可以不对三哥抱幻想,可我现在……怎么去和别人结婚啊……”
“当然不能随便找人结婚,不然你这小白兔不让人家吃得渣都不剩。”韩璐拍拍她,眼珠转一转,叹口气,“唉,要是有个人能帮你做场戏,应付你妈,又不用真做夫妻就好了。这一时到哪儿去找那么合适的人呢?”
顾可意听了,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韩璐见好就收,“你快吃饭,韩璟送我来的,我得下去了。”
韩璐不慌不忙下楼,很快听见身后有慌乱的脚步声追上来,她回身,靠在车边的韩璟也抬眼看过来。
顾可意穿着黑色家居服,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站在单元门昏黄的灯光里,眼里含着泪,攥着衣角不抱希望地问,“五哥,你能……娶我吗?假装……娶我……”
韩璐努力压住嘴角,手背到背后向弟弟比一个三,意思是让他按自己叮嘱的,要让顾可意求他三次才答应。因为来得太容易的,都会被人轻易丢弃。
韩璟侧头看着灯光下的女孩,深邃目光幽幽暗暗。
“好啊。”他平静地说。
韩璐笑着咬牙切齿,很好,不听我的,蠢货就不配有媳妇儿。
韩家父母早逝,韩璐作为家长上顾家提了亲,韩璟是顾家父母看着长大的,在社里又是顾父的关门弟子,这门婚事顺顺利利定了下来。
顾可意母亲坚持办婚礼,一副要把女儿名花有主昭告天下的架势。顾可意拗不过,木头人一样听人摆布。
婚礼誓词,交换对戒,抛捧花,敬酒……顾可意含着泪努力微笑,眼前都是宋昱刚刚拿着香槟朝他们遥遥致意的样子。
结婚是真是假都不重要,无论如何,身边的人都不可能是那个年少时便扎根心底的温润少年。
婚礼环节冗长,韩璟见顾可意眼底的泪一直未干,踩着高跟婚鞋小腿直打颤,皱一皱眉,仰头喝干杯里的酒,朝众人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诸位慢吃,我们先撤了。”
说完将顾可意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出礼堂。众人知道韩璟浑不吝的性子,哄笑一场便由他去了。
顾可意出了礼堂就要下来,挣扎得鞋子都踢掉。韩璟不耐烦地啧一声,“穿这么长的裙子下楼梯,你想摔死吗?”
到了酒店门口,顾可意看到宋昱正在开车门,忍不住喊出声:“三哥!”
韩璟放她下来,她光着脚拎起裙摆径直朝宋昱走过去。
宋昱关上车门,看着她微笑,“可意,今天真漂亮。抱歉刚刚来晚……”
他的话戛然而止。顾可意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酒精让她生出一腔决绝的孤勇。
宋昱下意识抬起双手,抬头看一眼站在门口的韩璟。
“三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也好……”顾可意的眼泪打湿宋昱的衬衫,声音打颤。
宋昱似乎被顾可意的悲伤触动了某些情绪,没有回抱她,但抬手轻轻揉一揉她头发,微笑地安抚,“喜欢啊……”
韩璐从礼堂里跑出来,看见一身礼服的新娘抱着穿白衬衫的男人泪雨滂沱,新郎背对他们靠在车边,低头叼着一支烟。
自己的弟弟,韩璐还是心疼的,走过去拍拍他手臂,“韩璟啊……”
韩璟咬着烟抬头,吊儿郎当一笑,声音有点哑,“干吗……我没事。”
那是顾可意第一次对宋昱透露心意,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告白,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场告别,对一直无望仰望的三哥,也对自己单纯的少女时代。
顾母经常进城探望,新婚夫妻必须住在一起。韩璟简单收拾了东西,搬到顾可意的住处。
韩璐纳闷,韩璟的房子比顾可意的大多了,干吗不让她搬过来?
韩璟不吭声,问烦了皱起眉,“就她那性子,搬我这来,睡觉怕是都要缩到墙角去。”
傻弟弟动了真章还挺细心。韩璐大乐。
顾可意对韩璟心怀感激,但这并没有让他们的同居生活少一些鸡飞狗跳。
这天早上,韩璐接到顾可意电话,心惊肉跳赶过去。粥碗打翻在地上,顾可意缩在椅子上哭,脸上头发上都是蛋黄,合着眼泪,一片狼藉。
韩璟看见姐姐来了,没事人一样坐下来,把手里剩下的半个水煮蛋吃掉,“顾可意你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告状?”
韩璐瞪眼,“她不吃就不吃,你逼她干什么?”
“她一周都不吃饭,想把自己饿死。”
顾可意哭着嚷:“这是七日断食法!我在减肥!你当你自己是谁!管得着我吗!”
韩璟脸色冷下来,俯身将她圈在椅子里,眯起眼睛,“我既然娶了你,就管得着你。怎么着顾小胖,后悔了?后悔也晚了。”
韩璐扶额,把韩璟拉开,“你去一边去。可意啊,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是饭不能不吃啊……再说大提琴首席你不是选上了吗?”
顾可意脸埋在膝盖上,“那天我听见她们在洗手间里说……说我拉得没多好,选上是因为……因为胸大……”
女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韩璐正要安慰,只听韩璟痞笑,“胸大还不好,你就说我大我骄傲,气死你们这些没胸没屁股的竹竿女……”
韩璟被姐姐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