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月开门丢垃圾的时候,听到一声“苏白月”,然后看到江亦然三步并做二步从楼梯跑上来。
他微微有些喘气:“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厉害不?”
她瞅他一眼:“你是听到六楼的开门声吧,六楼不是你家就是我家,到你口里就说得那么玄乎。”
他背着吉他,笑得一脸灿烂:“你怎么说都好。”
她抬头看着他:“那你能不能别在楼道里喊我,每次你这样,我脑子里就蹦出一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话音未落,一阵风刮过,“嘭”地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
两个人对视两秒,江亦然爆出一阵大笑,边笑边问:“你带了钥匙没?”
她摇摇头,人还有点懵:“没带。”
他看着披散着头发,穿着家居服,踏着棉拖鞋的苏白月,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忍住笑摸摸她的脑袋:“厨房火关了没?”
她摇摇头:“没开火,都准备睡觉了。”
“那有什么电器开着?”
她摇摇头,马上又补充道:“满屋子的灯还开着。”
他揉揉她的脑袋:“没事,电费咱还出得起。”
她抬眼望着他:“那现在怎么办?”
他看着她眼波如水,心跳漏了一拍,别过脸拉着她到对门:“这么晚了,当然先回家睡觉,明天再找师傅来开门。”说完自己脸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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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苏白月第三次进他家,第一次是乔迁新居打扫卫生,第二次是他生日,开了门把她家的钥匙放进来,当然那串钥匙早就要了回去。
这次她一进门,一眼就看见客厅的餐桌上放着她的那座木头房子。
江亦然看见她打量着房间,问道:“怎么样?收拾得很干净吧?”
她嘟囔着:“不干净才怪,你天天都蹭在我家。”
他放下吉他,去拿衣服:“下午跟黄翰打了球,骑车又出了一身的汗,我先去洗洗,你随意。”
她在餐桌前坐下,嗯了一声。
等他洗完澡出来,正看见苏白月乖乖地趴在餐桌上,盯着那座木房子发呆。
他坐到她对面,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怎么了?”
她趴着说话,声音糯糯的:“想我哥了。”
他的手一顿。
苏白月用手摩挲着房梁上的字,一个个滑过去:“你和我在这里,齐叔在西藏,就是不知道我哥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他安慰她:“你爸能给齐叔二十万,一定也不会亏待你哥,你不要瞎担心。”
大学以前的那五年,苏白月一直很担心她哥,总憋着一股劲快点长大快点高考快点离开梧州市,然后她就可以快点去找萧岿。
可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背着行囊彻底离开梧州市,她去过滨江的小县城,去过广州他们住过的城中村,去过他本应该报道上学的军校,却越找心越慌。
从军校出来,人家告诉她根本就没有萧岿这个人,连录取的痕迹都没有,她的心情绝望到顶点。
再后来,见过齐叔以后,知道爸爸当初居然给了齐叔二十万,她又有了新的希望。原来爸爸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绝情。
这几年,她总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宽心。
她对着江亦然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心里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又有哪里很不对劲。
确实,小时候的苏白月对哥哥多是思念,她每每想起哥哥就能感觉到安慰,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哥哥的存在就像她心里的一盏灯。
可自从初一那年分开后,她每次想起哥哥,更多的是心痛,是担心。她是亲耳听见那些人打了人直接往车上丢的!
虽然黄叔叔无数次跟她保证,她爸爸只是找人打了他一顿就放他走了,没伤筋没动骨没缺胳膊没少腿。
但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被爸爸从广州带了回来。她不知道他被打成什么样,被欺负成什么样,受了什么罪。他最后的状况是怎样,究竟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去读书?
她好难受……
其实那年哥哥来学校找她,并不是带她走,而是跟她告别,那时候他正要去广州读军校。是苏白月求着哥哥,求他带她走。
爸爸找到他们之前,哥哥也已经买好了火车票,要在开学前把她送回梧州市。
甚至在前一天,他们已经在越秀山顶,好好地做了一番告别……
前几年她有时候做梦,梦见哥哥被他们打断了腿,趴在地上只能一路爬着,她惊醒后浑身直冒冷汗。
有一段时间她是真的会凑到那些乞丐面前去瞧的!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太可笑,她的哥哥,她超人一般的哥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另一方面又心慌到不行,潜意识里全是担心。
心里有一条线,把这些年所有的不对劲拉扯出来,哥哥对她父母的抵触,她提到哥哥时爸爸对她的怒吼,会不会……可是不对,逻辑上很多地方都说不通,这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啊!
江亦然看着她搓来搓去的双手,伸手一把握住。
他的手很大,她的双手笼在他的掌心里感觉很温暖。
她稍稍稳定心绪,抬头看着他,眼里尽是担忧,那句话终于说出了口:“江亦然,我哥会不会是我爸的仇人。”
江亦然被她的话惊呆了。
还没等他答话,她自己立刻否认道:“不可能,对,不可能。我遇见哥哥的时候他才十一岁,能和我爸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如果是有仇,为什么当初他要救我,后来为什么又对我那么好?……或者是之后才发现我是仇人的女儿?也不对,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一个孩子又能跟我爸有什么仇。而且我哥一直对我很好,从来没变过。那一年久别重逢,他对我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好,也是劝我回家,劝我好好读书。他对我一直都没有变过。”
她点点头,喃喃自语:“所以是我想多了,我哥一定是怕我找到爸妈就会离开他,所以才那么反感我提爸妈。我爸一定是觉得我被拐卖这件事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又觉得我打搅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才讨厌我;觉得他都给了我那么好的物质条件我还不知足,还想着外人才讨厌我哥。”
刚说完,心里又慌起来,指甲掐进掌心:“那江亦然,你说会不会是他爸妈跟我爸有仇?”
然后她又摇摇头:“不对不对,号子哥跟我说过,哥哥家里老人早就过世了。他爸本来在村上承包果园,后来自己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然后人就越来越消沉,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是喝酒,喝醉了就打人。然后他妈妈受不了就跑了,他妈妈跑了不过一年,他爸有一天晚上喝醉了起床去上厕所,倒在地上,突发脑溢血死了。所以他家人根本不可能和我爸有什么交集。”
江亦然看着她自说自话,一阵心痛,他双手圈住她的双手,握紧:“苏白月,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抬眼看着他,眼神里透露出无助。
他看着她的眼睛:“苏白月没事的,你哥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你走丢了那么多年,你爸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你再回来,他肯定是一时不能适应。而且人家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你后妈那个样子,动不动就使阴招,她对着你爸每天吹枕边风,你爸对你那种态度也不足为奇。再说,你爸那时候公司正是发展期,他要防止别人拿这事做文章,肯定是想低调处理,不要再扩大影响。肯定不想你和滨江这边再有牵扯,你还去提齐叔和你哥,你爸当然会生气,觉得你不懂事。”
他牵起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后来你跟着你哥去了广州,在你心里那是哥哥,可是对你爸来说那就是个陌生人,是个拐跑自己女儿的兔崽子!你爸找人打他一顿,就是出口气,他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女儿莫名其妙跟人跑了,不要面子的啊?如果真有仇,你爸哪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你黄叔总不会骗你吧,你真的不要想得太复杂。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有女儿,我有女儿,有一天跟人跑了,抓到他是不是也会狠狠地揍一顿?”
他看她情绪还是很低落,故作轻松地说:“你平时老和我说逻辑,说事实。怎么一碰上你哥的事你想象力比我还丰富。苏白月,你这叫关心则乱。别瞎想了!”说着使劲揉揉她的脑袋。
苏白月,别再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