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十月,暑热仍未退去,远处的山坡在高温下模糊抖动,行走的人群拖着灌了铅的腿,行尸走肉般迷茫地朝前走着。今年天降大旱,曲临这个小村颗粒无收,左右田地都裂开了口,谷草皆枯萎成堆,散发出烧焦的臭味,一路上饿殍遍野,尸骸暴露在烈日下,爬满蝇虫。,往日生机勃勃的小村庄在天灾面前如此卑微。
枯树下,一个身穿灰色布衣,梳着小髻的女童呆呆地立着,时不时摇晃她紧握着的那只满是老茧的大手。这只手本也是指节分明,肤白如玉,可惜连年农事纺织,让其再也不若从前。
女童细声细气道:“娘,您醒醒,他们走远了,我们要追不上了。”语气中焦急万分,可妇人并未回答,也永远不会回答了。妇人生得很美,梳妆后也是沉鱼落雁,她静静地睡在枯树之下,让人以为她只是想打个盹儿。小孩察觉到什么,脸色发白,泪水漫上眼眶,颤声呼唤道:”娘...娘...“。此时,从远处跑来一人,是个男孩,也不过七八岁,似乎是从大部队折返回来的,他也是气喘吁吁,脸上、嘴唇上都因脱水干裂起皮,他飞奔到女童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阿珞,我们快走吧,继续留在这儿会饿肚子的。“阿珞看着男孩,又僵硬着脖子把头转向娘亲,她浑身颤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顾着摇头,拼了命地摇头。男孩抱住她:”妹妹,阿娘睡着了。她不是说过吗,别人休息时是不能去打扰的,阿娘昨夜睡得晚,她太累了,我们走吧。“阿珞仍然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阿珞,“男孩从怀中摸出了一只毛笔,这还是一年前他从一个走商的头儿那里讨的,他把笔放在嘴里润了润,找了块石头,在上面画了一个向前的箭头,“我给阿娘做了记号,等阿娘醒了,她会来找我们的。我们快走吧。”感觉到阿珞轻轻点头,男孩长出一口气,又迅速将阿娘的口袋荷包摸了个遍,找到了一些首饰和一吊铜钱,将他们放在阿珞的行囊中,便牵起阿珞快步走向大部队。
男孩名叫林怀素,可他父亲不姓林,准确地说,他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收养林怀素的是曲临一个铁匠,两口子将近四十也没得个一儿半女,八年前的一个晚上,林铁匠在外给人箍桶,收工回家时,在家门口捡到一个男婴,襁褓中绣着“怀素”二字,铁匠不认字,在村中四处找识字的人,最后找到了阿珞的娘。
徐娘,她让村民们这样叫她,听说是从城里来的寡妇,前段时日才搬来曲临,会识字,会做女红,面容姣好,一时间村里的女子都前去与她作伴,此时徐娘已有五个月身孕,没法劳作的她多亏了乡亲救济,才产下阿珞。阿珞和林怀素年龄相差不大,但林怀素聪明,各种农事一教就会,徐娘教他识字也是过目不忘,阿珞就要差一些,平日里林怀素就跟着铁匠打铁糊口,夜里总给阿珞家送来吃食。总的来说,阿珞能健康长起来,除了徐娘养育,就是林怀素这个哥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怪这场天灾,让林怀素失了双亲。
不知不觉二人已跟着乡亲走了两日,这两日里不断有人死去,队伍又缩小了。驻足休息时,阿珞问:“怀素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还要走多久?”林怀素想了想:“估计要走到看见村落或者城的地方,可能还有两天吧。”林怀素说着心里也挺悬,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有人烟呢。他把手中大半个饼塞给阿珞,她吃了一口,干呕了一阵,还是默默啃起饼来。
众人又前行了三日,阿珞和林怀素行囊中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却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队伍里的人叫苦连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算着自己剩下的日子。好在天气转凉,昨日又下了小雨,稍稍安抚了大家。带头的是村里一个猎户,林怀素不喜欢他,五岁时这个猎户踢死了他家里的大黄狗阿福。林怀素在队伍前头凑了会儿热闹回到阿珞身边,擦掉她脸上的灰土,她的脸白得有些发青,看着吓人。
林怀素道:“带头那人说这儿离徽赤城不远了,最多还有两日,阿珞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得救了。”阿珞没回答,蜷成一团,不住地发抖。不一会儿,队伍又开始行进,林怀素去牵阿珞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凉透了,一摸她额头,着实烧得厉害,林怀素也慌了,看这样子已经病了有几天了,他立马背起阿珞,心急如焚地穿过人群,走到带头那猎户旁:“头儿,我妹妹病了,您有水吗?能舍我们一点吗?”然而猎户道:“她病了便快丢下她,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用,跟着也是累赘,尽拖后腿了。“一听此话,旧事又涌上林怀素心头,一时间怒气难忍:”再小也是人!“说着他单手想去抢猎户腰间的水袋,猎户用木棍子狠狠打在他胳膊上,林怀素痛得大叫,身体往后一仰,接着就被猎户龇着牙猛踢了一脚。
林怀素就算再勇敢,他也只是个饿了好几天的八岁小孩,这一脚踢得他胃里翻江倒海,一下跌进了路旁的树丛中,倒头呕出一口酸水,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