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低垂,将军府后院一处凉亭内,两位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相视端坐。
身着靛紫色宫装的少女体态雍容,神色恬然,看上去温婉大方。此刻她正抚着一把古朴的七弦琴,琴音如流水般悠清,在静谧的夜中仿佛深潭上荡起了层层波纹,一切都是那么恬静而美好。
另一位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则显得娇俏可人。虽然也端坐着听琴,但发钗尾部的珠饰一直闲摇不定,眼神也转动不停,一副静不下心的样子。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乱动一下,缘是手上还抱着一个沉睡的男童,似怕惊扰了男童的睡眠。
那男童七八岁光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骨瘦如柴,许多地方的皮肤苍白得像脱了色,把皮下的青筋凸显了出来。苍白的皮肤上裹着一块黑袍,墨黑的长袍衬得男童的肤色苍白得有些发青。
良久,宫装少女叹了口气,停下了抚琴,注视着襦裙少女道:“璇儿,我为了出宫与你赏月可是缠了薛总管好几天,好不容易来访一次你就是这么对待姐姐的吗?”
唤作璇儿的少女也是叹了口气,道:“沈姐姐勿怪,我这几天实在是心神不定得很,老是觉得要有不祥发生,本来想请姐姐抚琴为我清心,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夜格外寂静,我心间这股不祥之感更为强烈了。”
沈姓宫装少女无奈道:“姐姐我虽是随崔乐师学过一段时间清心乐术,但是苦于修为薄弱功力不足,解闷有余,可要说化解不祥那还是差得远了。谈及不祥,莫不是你弟弟身上不祥的影响?”
那位璇儿摇摇头,道:“有些影响,但并非如此简单,我弟弟自出生以来就无有意识,不祥缠身,沉睡不醒。我与他朝夕相处,对他身上的不祥之气熟知甚深,只是一种令人厌恶的气息。但这几天来的不祥起自院墙之内,透着一股惊人的凶煞血腥之气,实在是令人不安。”
宫装少女惊疑道:“凶煞血腥的不祥?前日大殿之上刘大将军征南归来身遭就透着一股凶邪之气,我当时还以为是战事中沾染的杀气,听妹妹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对劲。”
璇儿一听竟和自己父亲有关,正色道:“公主殿下,能否为我更加详细地描述一下那股气息?”
宫装少女颔首忆道:“妹妹莫急,待我想想。嗯,当时大将军得胜归来,父王大喜,立即下令在偏殿召见将军。我当时正走至偏殿附近就感到了一股惊人的血煞之气从里面透出来,问了侍女小娥才知道是大将军进宫觐见。当时我以为是战阵杀气,就没多想,现在回忆起来好像并非杀气,而正是妹妹你提及的那种妖异而纯粹的血腥之气。”
璇儿急道:“是不是还透着一股幽怨之气?”
宫装少女的话被猝然打断也未见生气,反而听了璇儿的话大感惊异:“对,就是一股幽怨的血气和一股凶煞的血气相互缠绕,就和现在宅院里透出的一样……”
说到此处,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宫装少女骤然转头望向一处院门,大喝道:“是谁在那?鬼鬼祟祟,还不出来!”
回答她的是一柄漆黑的铁杵,自幽暗出迅速飞出,在空中拐出一条弧线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后脑,宫装少女顿时失去了知觉。
“镇神杵?父亲?!为何要伤害公主?”璇儿震惊地望着缓缓从阴影中踏步而出的黑甲将军。
“璇儿,不必心慌,你爹我有得分寸,不过是敲晕了公主而已,等公主醒来一切都会忘记的。整座宅院的人都被爹处理了,接下来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黑甲将军低沉如闷钟的声音在庭院内回响。
璇儿看着黑甲将军狂热而兴奋的眼神,那股不祥之气浓重得宛如实质,禁锢得她几近窒息。尤其望着父亲那镇神杵上隐约的血色,她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突然忆起最近几天仆人们间传言大将军回来后就闭关在练什么血功,已经有几个下人因此失踪了。她当时还以为只是荒诞的谣言,如今看到父亲满身的邪气才觉得那谣传很可能是真的。
不理璇儿的惊恐,黑甲将军发出一声怪笑,一个闪身到了璇儿面前,一把抢过她手上抱着的男童,抓着男童的一条腿就提了起来。
璇儿突然反应了过来,死死地抓住弟弟,奈何力量差距过于悬殊,一拖拽下只撕开了男童衣袍上的一块布角,整个人就跪倒在地。
“不要!父亲大人,璇儿做错了什么你就惩罚璇儿吧,我知道您一直对弟弟不喜,但他是无辜的啊。如果您练功需要鲜血,就用璇儿的吧,弟弟他还小啊。父亲你看啊,璇儿的血又多又干净,千万别伤害弟弟啊,呜呜呜……”
璇儿跪在地上看着父亲毫不怜惜地倒拎着弟弟,结合父亲身上暴戾陌生的凶邪血气,判断他确实是练了什么邪功,趴在冰冷坚硬的石地直接对着父亲磕头乞怜。
少女平日里打理得洁净齐整的发髻如今散乱得不成样子,发钗直接掉落在地发出“叮啷”一声脆响。
“弟弟?哼,你爹我已经忍了八年了,我才没有这种丧门星的儿子,今天就要拿他祭你母亲。”
黑甲将军听了璇儿的话更为恼怒,转身提着男童就往院子中心走去。
璇儿跪在地上跟着父亲爬了一路,膝盖一拖一拖地磨出了血。
见父亲还没有回头,她捡起地上的发钗在自己洁白如玉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三道,殷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同时失声痛哭。
“呜啊,父亲大人,母亲当初难产而死也并不能怪弟弟啊,弟弟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啊。千错万错都是璇儿的错,您要练功需要鲜血的话就用璇儿的吧。父亲您看,璇儿还有好多血呢。弟弟他生下来就失去了妈妈,自己还成了活死人,已经够可怜了,还请父亲念在骨肉之情上放过他吧。”
黑甲将军向前的身影忽然一定,缓缓地转过身露出一张癫狂的脸,如今更是添了几分怒气。
“骨肉之情?傻女儿,你不会真以为你母亲是难产而死的吧?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你母亲就是为了抢夺这东西被文成国那帮狗贼咒杀而死的。可怜你母亲当时还怀着孩子,母子二人在狗贼的邪火咒印下一尸两命,尸骨无存。到如今,你还认这丧门星当你弟弟吗?”
原本跪在地上的璇儿听了父亲这番话有如晴天霹雳,心神动荡之下扑倒在地,双目无神,泪流如瀑,口中喃喃道:“弟弟是假的,是弟弟害死了母亲……不,是‘他’害死了母亲。弟弟是假的,是‘他’害死了母亲……”
黑甲将军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了一声:“哼,刘昳璇,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软弱无能,可还有半分我刘氏子孙世代为将的英勇之相,如何能继承我刘氏一族的基业。看来我当初念我刘家世代习武这代又无子而暂留这灵炉一命的决断是对的。如果没有这灵炉为你筑灵踏上修行,以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在这武德国尚武的朝野内如何能撑得起我刘氏一族的未来。”
璇儿仿佛魔怔了一般,对父亲的训斥熟视无睹,只是无意识地反复念着:“弟弟是假的,是‘他’害死了母亲;弟弟是假的,是‘他’害死了母亲……”
黑甲将军见自己女儿这幅失魂落魄不堪造就的模样,也不多言,直接挥动镇神杵敲晕了她,然后就一手提着男童,一手扛着女儿走到了院子中心的空旷地带,并将两人放在了地上。
做完这些,他一手掐诀,一手分做两指靠在眉间,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随着念咒,他的眉间乍地浮现出一丝血色的光华。那妖异血光渐渐放大,似有一物从他眉间生出。待得片刻后光华一敛,竟显出一块三寸见方的血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