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感觉自己很沉重又很轻盈,好似在深不见底的湖中一直漂游下沉。
眼前的一切也是混沌模糊的,隐约有光,但眼皮沉重,像是被一层黏糊糊不透光的薄膜粘住,看不仔细。
全身的触感也是黏糊糊的,好像被扔进了泥沼。不,其实也算不上泥沼,和泥沼同样令人窒息,却没有那种颗粒感,像是几天没有洗澡又出了一场大汗,闷得喘不上气来。
耳边只听得隐约有人在呼唤自己。呼唤之音仿佛耳畔低语,又仿佛遥远回声,一心细听却也只有一些来自不同对象发出的模糊音节。
在呼唤些什么呢?他们是我认识的人吗?是我的家人吗?我有家人吗?呼唤的,是我的名字吗?咦,我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我现在是死了吗?或者是又活了吗?唉,要是连自己的名字和来历都记不清了的话,也可以当作是死了一次了吧。
我应该是有自主意识了的,但不知为何还没醒过来。说到醒来,醒来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我到底沉睡了多久?
应该很久很久了吧,久到几乎已经忘记现实世界的场景了,久到我自己也开始怀疑,那个所谓的世界真的存在吗?我真的算是醒来了吗?又或者说,这个模糊的世界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不不不,虽然什么记忆都没有了,但直觉告诉我这混沌的世界是不对的,应该只是意识中的梦界。不行,不行,还需要回忆起更多的细节,不然这场幻觉就会永恒地继续下去。
家人吗?我在脑海里反复思索,只有一片血红,哭喊,混乱,黑暗,各种痛苦的碎片交织。明明那么多的痛苦,可却哭不出来,只感到一种麻木的旁观者式的悲凉。
对啊,家人什么的,早就不在了啊,连尸骨也早就灰飞烟灭了。我孤身一人,并因此而走向毁灭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没有哦,主人才不是孤身一人呢。我就是主人的家人啊。”一个轻柔悦耳的女音突然在耳边清晰。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就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
原来,我也是有家人的吗?
“你走开,别再跟着我了,别再盯着我一个人看了,你就没有自己的世界了吗?”
“我也想有啊,可是我望着这个黑黢黢的世界,就只有主人你一个人在发光。我望着你啊,好像就能借点光来,把我的整个世界都照亮了呢。”
……
“主人,你又要走了吗?”
“嗯,这次别出去乱跑了,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可是主人啊,你根本从来就没为我回头过,又怎么知道我没在等你?”
我心间突然涌上一些回忆,越回忆,越发现回忆里那个女子的身影无处不在。
她,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吧。可为什么,回忆里的自己对她那么冷漠呢?我,一定是个很无情的人吧。对啊,家人全都没有了,经历了那样痛苦的失去,一定很难再付出感情了吧。
那她是谁呢?为什么要始终不弃地纠缠着我。我又是谁?又有什么理由能如此吸引她呢?
越回忆,越痛苦,记忆中的她始终是个模糊的倩影,不变的柔音。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比起此刻自己可有可无的名字更想知道的她的名字。
强烈的欲望驱使我顺着感知中身遭液体的流向游入了更深处的一个巨大的海洋,我隐约能够察觉到无垠的海洋之中悬停着一个小岛。
那一整座岛屿都浸沉在海水中,笼罩在深海的浓雾与阴影间。
我心神放松,把自己变得像一片叶子,向着小岛漂游而去。
近了,更近了,小岛的具体轮廓已经渐渐明晰了。
但越接近,我心中越是感到不适。这座小岛给我一种很诡异的熟悉感,似乎这里是很久以前长期居住过的地方,却又在骨子对它怀有极度的厌恶。
但既然是有印象的所在,或许就能找到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了吧。我这样想着,强压下心底的不适,继续向小岛的方向漂去。
就在要抵达岛礁的一刻,我突然感觉撞到一面透明的墙,墙壁是极有弹性的,反震力惊人,碰撞间传来的巨大波动使我的灵魂仿佛都被震散了,片刻间失去了意识。
等到意识重新开始凝聚时,我感到自己又开始了下沉,身遭越发的黑暗,似乎是落入了这海洋的深处,又回到了起初漂游下沉的境况。
我心间十分的不甘,还差一步就能登上那座岛屿了。她,说不定就在那上面等我,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了。
“这一次,我一定能改变结局。”
这一次,回忆里终于没有了她,这是我自己的声音吗?我是为了改变些什么才沦落至此的吗?
可是头顶上方那个闪光的点已经离得很远了,渐渐地,我的感知里周围完全陷入了黑暗。
下方的急流开始旋转成一个漩涡,黑暗中仿佛有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缓缓张开。
可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想尽快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
我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海水的束缚,回到小岛。
可越是挣扎,漩涡把我缚得越紧,一股几近要将我撕裂的吸力作用于全身。在那股吸力的作用下,我被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四周的海水也瞬间消失了。
恍然间,我的身体各处忽地有了知觉,我感到自己飘浮在空中,头部和双手双脚受重力向下耷拉着,后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
一段晦涩的咒语在耳边环绕,胸前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奇怪的是能够感觉到燃烧的质感,皮肤却感觉不到燃烧的温度。
直到燃烧着的那团东西从胸间进入了我的身体,突然身体就像从内而外地被点燃一般,每一块骨头都似乎同时受到了烈焰的灼烧,在极度的高温下融化着,全身的力量都向胸间汇聚着。
在猝然的剧痛下我多想发出嘶吼,嘴张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就在我感觉自己身体即将炸裂的前一刻,忽然听到了自己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噗通,噗通……”好像我又重活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