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门,她还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往巷口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自己已身在竹节巷中,走得更加快了。竹节巷往东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和乐街。她就坐在和乐街街口的石板上,看看行人,望望天空。
为什么要在平阳这个地方生活呢?这里人并不友善,为什么不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哪怕是贫穷一点儿?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自知有错,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意气相许,共邀明月,共坐春风。
想与普天之下的人一起赏月,想和普天之下的人共沐春风?
她怎么就没这么好的气度去成为这样的人,挥手自兹去的那种潇洒,秉烛夜游那样的随和,宾客满座,把酒言欢……
多好!
能遇到这么一个人,大概也是福分吧。
乐见低头的时候才看见腰上缠着的玉佩,琉璃一般透明的纯度迎着日头泛着金边的亮光,素白的络子是姑姑从前里弄好挂在上面的,与乐见灰白色的粗布衣服极为不相称。乐见把玉佩解下来放进自己袖口的一个隐藏的口袋中。
这个玉佩据说很名贵,寻常人都没见过的,拿出来已经是罪过,如何要招摇过世?姑姑当初把她送给自己的时候特别交代:不要拿出来张扬,这个东西不是我们这种小户人家应该有的。
“那这个是怎么来的啊?”
姑姑垂下眼眸:“一个人送的,他不要了。”
乐见愣了很久,肚子已经咕咕叫,才站起身来朝着遂溪糕铺走去。
遂溪糕铺。
姑姑的店面。遂溪,顺心而已。
这是一个二层的店面。门头很小,里里外外全靠姑姑一个人操持。每天新做出了四五锅点心,下午就能卖完。平阳县但凡吃得起糕点的人家都去过遂溪糕铺。
乐见没事的时候会到姑姑这里帮忙,捣米,挑水,担柴,送点心……这些事情乐见都可以做。
姑姑也教过乐见做糕点,但火候的问题乐见一直掌握不好。
“你大一点儿就好了。”姑姑对乐见从不急功近利。
糕点铺门口放了一个带盖子的木桶:大碗茶水免费供应。
外面排队的有一些是等待买点心的小厮丫头,也有一些是来蹭茶水喝的布衣、乞丐。
乐见来的时候,姑姑正打算卖第二锅点心——凤梨酥。
“你怎么来了?”姑姑多少有些吃惊,乐见前日里刚搬回去住。
“我到姑姑这里写文章。”乐见避重就轻。
“又跟你娘吵架了?”姑姑了然,写文章是小,住不下去却是真的,“这个月是几次了?来来回回,也不嫌麻烦。”
“嗯。”乐见没说话只乖巧的点点头。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这样的情形见怪不该,所以她姑姑只问问缘由。
可是缘由要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我娘又要找您借钱呀。”
“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借钱的事情,她实在说不出口。
“你以后能不能让我少操些心,你娘也不容易,干嘛那么气她?”姑姑用手指戳着自己脑门儿,然后从锅里端出一些米糕来,让乐见趁热吃。
乐见姑姑对这个大侄女是相当了解,不用想也猜到了,这大侄女一定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混账话”。
“我已经很克制了,您没看我这个月来您这里的次数少了吗?”乐见东拉西扯,她真的不想在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眼窝浅,怕自己会哭出来。
“你上楼去快些吃吧,看你带的纸笔,我这地方这么杂乱我看你如何交出文章来。”姑姑不再理会她,只是把她推到楼上,催促她快点做功课。
凡是她们母女吵架的原由,姑姑都不多问。并不是姑姑不关心,而是乐见被接走之后,她们娘俩儿经常吵架,当着许多瞧热闹的邻居的面儿,跟斗鸡似的互不相让,姑姑还跑去劝过。
哪知道,十日一吵变成三日一吵,又成了一日一吵,鸡毛蒜皮的事情,门口围了一堆人,实在丢人。
姑姑要面子,她冲过来对着乐见就是一巴掌:再吵到把邻居招来就滚出家门!
因此后来,每次吵架乐见一看势头不好就会自己跑出去,不会给邻居落下把柄。
说起来,姑姑觉得乐见这孩子比自己小时候还惨些:这孩子可怜,自己小时候也没闹到“爹死娘不疼”的份上啊。嫂子和离,从此姚家就剩她们姑侄两人了,做姑姑的自然要偏疼自己亲侄女一些。
“你娘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到我这里来。”姑姑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都发红。
家门不幸啊。
姚家遭祸,亲嫂和离,独留下乐见一个,还是一个女娃。
人活于世,过得都不容易啊。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洒下来,斜照在门口那一块丢人现眼的木牌上,那牌子上一手没有章法的字还是乐见写的:
午时酸梅枣糕
未时凤梨酥
申时小桃饼
酉时酥酪米糕
见字如见人,这一手字写的粗犷又紧凑,凑合的很。过路的但凡读过几年书都能对着字褒贬一番。
乐见躲在楼上,写了半个时辰的文章,写完之后细读一遍: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文章里最出彩的一句,乐见读了好几遍:“人之相与,光明坦荡难做,凶狠奸难易成,当取其可取之处,谨以修身,使善更为善。谓之,君子浩然之气,不胜其大,小人自满之心,不胜其小。”
真有才!乐见洋洋得意。撂下笔去帮姑姑包点心,一下午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度过了。
黄昏时候出最后一锅糕点,是送到护心河的花船上。
“姑姑,我去吧。”护心河上有乐见一位相熟的朋友,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小姐妹之间总有说不完的闲话,出去透透气也好。
“你去?也好,送完赶紧回来,天黑的快些,世道不安全。”姑姑嘱咐着。
“好。”乐见拎着食盒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