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白色人影耐心细致地为慕容云擦拭手面,许不语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念完全可以在皇宫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可他却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甚至连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从白日见到不念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不念正是不久前在街上将她送回六扇门的人。
“不念大师,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念擦拭的手一顿,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温和安然,“不用了,我来就好,疫病传染性极强,你还是不要靠近太子殿下了。”
许不语点点头,没有再坚持。
不念擦完之后,又仔细地灌了一些药下去,待喂完药,他轻微地舒了口气,墨色的眸子也有了笑意:“只要能喂进药,太子殿下的身体总是能支撑一段时日的。”
跟着不念出了房间之后,许不语看着不念在装草药的筐子前蹲下挑拣,也跟着在一旁蹲下。
筐里的草药在熬了这一次药以后,变得越发的少了,虽然不念没有说话,可许不语还是察觉得出,他情绪细微的低落。
“大师,你为什么选择入佛门呢?”
两个人蹲在地上太尴尬,许不语抬头看着天上难得出来的明月,语气空洞地问道。
她前世是信佛的,母亲早逝,所以她心里存了寄托,可重生一世,她选择不拜神明了,神若能庇护苍生,天底下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坏人存活呢?
旁边的不念闻言转头看向她。
许不语苍白的肤色,尖尖的下巴带着少年的稚嫩与无辜,却又有种不符年龄的沧桑感,让不念心里觉得莫名的怜惜。
他也抬头看向头上的明月,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想着这些年在寺里的生活,他低下头摆弄着草药思考了一下,才又回道:“我心归佛,入佛门不过是我的归宿罢了。”
“皇家尊贵,你就一点儿不怀念吗?”
尽管许不语的话很是逾距,不过不念还是宽容一笑,丝毫没有因为她直白的话语生气。
他将手中不多的草药分类好摆在一边,没有丝毫犹豫地道:
“不曾想过,何来的怀念。说来,你还是第二个问我这样问题的人,那个人,比你问得还要直白,上来就问我入了佛门,是不是都没钱生活了。”
一边说着,不念脸上的笑容加深。
许不语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莫名的对他口中的另外一人起了兴趣,不念为人淡泊,能让他说出口还带笑的人,一定对他很重要。
“那个人,对大师一定很重要吧。”
“那个孩子,的确挺重要的。”
不念摇了摇头,目光很是无奈。
“长乐她自小就爱缠着我,如今成了大姑娘了,脾气也跟着大了,前些日子,不过是她怀孕我未给她备礼,她来寺里大发了一场脾气,真是让我头疼得厉害。”
话虽是指责,可语气都是宽容与宠溺,足以证明,长乐公主在他心里的位置。
一旁的许不语自听到长乐公主的名字时,便将手握紧,惊讶地盯着不念。
等到不念说完,她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抽紧。
长乐长乐,处处都是长乐,许不语心里只觉得无比的可笑。
她居然连到锦州,都能遇到长乐在意的人,这难道是上天注定的不成?
还未等她多想,便觉得肚子有些抽痛,当即猛地站起身,一股热流涌过,头晕目眩之下,她的身体晃了晃,直接栽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小兄弟,你没事吧?”
不念看着脸色变得越发苍白的许不语,担忧她是得了疫病,慌忙要为她探脉诊治。
许不语此时已经恢复了过来,忙缩回手,从不念的怀里退出身来,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的,只是起身太急,有点儿头晕罢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她同不念示意回房休息,便想着转身离开。
不念此时却是皱了皱眉,神色里多了疑惑,许不语刚转身,他便抓住她的肩膀,颇为担忧地道:“你受伤了为什么不早说?”
许不语突然被抓住,脸上都是疑惑,还未等她说话,不念指了指她的下身,目光里带了担忧和指责:“你看看,你衣服上都是血。”
低头看去,许不语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她没有想到,刚刚下腹的那股热流感,居然会是月事到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许不语,脸上神色有些尴尬。
她重生归来之后,压根没有思考这些事情,原本以为许不语的身体这般消瘦,年纪还小,应该是没有来月事的,可哪里想到,居然会来的这么突然。
不念见她出来,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这是红糖水,锦州疫病严重,加上官兵封城,物资匮乏,我在厨房找了一会儿,总算是找到了一些红糖……”
不念说到最后,语气越发的微小。
他虽未剃度,却一直当自己是出家人的,可今夜,他搂了人家姑娘,还见了姑娘这般私密的事情,着实是太逾距了。
许不语看着不念手中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神色里多了几分犹豫,祁言蹊临走之前,叮嘱过她千万不要喝这里的水,可不念为了给她找到红糖,去厨房里翻找,只为了给她冲这碗红糖水。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拒绝。
“我也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什么,不过你刚刚腹痛难忍,脸色苍白,观你面相,应该是气血不足,体质畏寒,喝碗红糖水,应该能够缓解一些。”
不念笑了笑,将手中的碗又往前递了递。
许不语只好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滚烫的红糖水入胃,暖洋洋的感觉从身体内部到四肢蔓延,让她神色放松了许多。
旁边注意观察她神态的不念见此,神色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待许不语喝完,不念将她手中的碗接了回来,转身欲离开,许不语突然开口唤道:“不念大师……”
不念有些错愕地回头,目光里是疑惑的神色。
许不语看着他那张和长乐公主有些许相似的五官,突然扬唇一笑,抬起手绕了绕散落在腮边的碎发,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不念的双眼,娇柔地道了句:“谢谢大师。”
心脏忽地一跳,不念往后退了一步,年少的少女仍旧是男子的装扮,可是此刻的她眉眼含媚,清秀的五官却是无比稚嫩。
这样天差地别的对比,竟有种撩人的奇异感,忽略掉心里的不适,他将眉头皱起,打了个佛号,语气疏离地道:“施主客气了,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看着不念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许不语身子斜倚到门框上,低垂着头颅,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过就是一个试探,还真的是敏感啊,向佛之心如此坚定……”
半壶茶后,许不语觉得身体都快要被冻僵的时候,才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句调侃的话来,“这样的人,居然会和长乐那种毒妇交好,可惜啊可惜……”
许不语抬起头望着早就空无一人的走廊,神色复杂地说道。
*
“才二两银子,够干什么吃的,她不是都攀上六扇门当官的了吗,人家从牙缝里抠出来点,都不止二两银子吧,还有,我家男人都被关牢里这么长时间了,她居然也没有和那些当官的们求求情,把她二叔给放出来,过个安生年,某些人口口声声地说许不语那丫头是去六扇门打杂,可别是被人家骗了身子还不要她,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是想哭都晚了。”
倚着门,王杏斜眼看着厨房里面烧水的张桂花,脸上被烫伤的痕迹还在,肥硕的脸上漆黑,一边说着一边嗑着瓜子,瓜子皮都被她随意地吐在地上。
坐在一旁的张宝龙脸色阴沉,目光郁郁地盯着前方,对于母亲王杏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反应。
厨房里忙活着的张桂花却是转过头来瞪了王杏一眼。
可是长久以来的好脾气加上对妯娌王杏的忌惮,还是让她将心里的怨气都咽了下去,只是将刷锅的动作加重了许多,声音"刷刷"的摩擦耳朵,让王杏又粗着嗓子骂了几句。
"作死啊你,用那么大的劲,铁锅都要被你刷烂了……"
"好了,老二家的,就你话多,不语她在六扇门是正经当差,你做婶婶的在背后碎嘴,不觉得臊的慌吗?嫌钱少的话,你可以不花。"
张老太太刚出屋门,就听到王杏嚼舌根,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语气放低地斥责道。
屋里的左景风此刻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便不愿多待,从屋里走了出来,跟许家人告辞离开。
许老太太挽留了一番,左景风执意要走,许老太太也只好让他离开。
“你这张嘴哦……”
许老太太看到左景风走了,从门口回来之后便白了王杏一眼,气呼呼地回了房间。
王杏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脸上神色带着鄙夷,“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老不死的东西。”
许宝龙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神色变得越发的阴郁起来。
“大人,我家不语她为什么没有回来啊?”
追出来的张桂花搓了搓手,脸上表情怯弱,可还是鼓起勇气看着马上的左景风,蜡黄的脸上,写满了对女儿的担忧。
“不语她随我大哥出了远门,没有十天半月的估计是回不来了,所以她才会托我将这个月的月银拿回来。”
左景风语气和缓地回道,张桂花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越发的复杂纠结,她将双手揉捏的厉害,最后,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唉,唉,你这是做什么啊?”
左景风在马上吓了一跳,慌忙跳了下来,想要将跪在地上的张桂花给扶起来。
张桂花缩了缩身子,哭着道:“我家不语她还是个孩子,啥事都不懂,我们家是穷,可我们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是绝对不会卖女儿求富贵的,我只想她好好的长大,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好,求求官老爷把我女儿还回来吧。”
左景风的表情刚开始还很错愕,后来想到在屋里时,许不语二婶阴阳怪气的话,心里便有些好笑又感动。
这个普通的农妇,虽然闹了误会,可对女儿却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他伸手将地上的张桂花扶了起来,目光温暖地看着她,然后安慰地说道:“你放心,六扇门从来不做欺男霸女的事情,不语在衙门里,确确实实是做打杂的正经事,再说了衙门里的人,除了我和大哥,可都认为不语是男儿身呢……”
左景风想着许不语那豆芽菜一样干瘪的身体,和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庞,从心里叹了口气,细微地撇了撇嘴。
在父母心中,自己的孩子自然都是最优秀的,可若是按他的想法,如果许不语以后还是这样,估计很难被发现是女儿身的事实。
告别了张桂花,左景风骑马回六扇门,大哥一走,六扇门事务都堆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真的是压力甚大。
到了衙门,刚刚下马还没有喘口气,一个捕快便跑了过来,神色里带了焦急地道:“大人,有案子。”
左景风一口气没喘上来,重重地咳了两声,白了那捕快一眼。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胸口,待舒服了一些之后,神色不满地道:“又是哪家婆媳吵架?还是牲畜丢失?这样的小事你们自己处理不就好了,什么都要和我汇报,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左景风对这群下属很是不满。
自己大哥在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天天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烦他。
可如今自己一当职,他们就跟上劲了似的,屁大点儿的事,都要跑他面前来当着他的面把屁给放了,搞的他整天烦不胜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正出个大案子,让他也能好好的施展施展身手。
报信的捕快急促地喘息了两声,语声喘息地道:“大人,真不是这些事,是出大事了,是大案子啊,永安郡主的儿子失踪了。”
左景风好不容易放松的心脏又提了起来,嗓子发干地问道:“永安郡主的儿子,失踪了?”
“对啊,秋大人来报的案,现在还在大厅里坐着呢……”
还未说完,便见秋季绪领着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人神色惊慌地走了出来,一看到左景风,便急急地开口道:“景风,你可一定要赶紧找到我的孙子啊。”
左景风眼前一黑,在心里骂起自己的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