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铺开了一张淡黄淡黄的宣纸,纸上勾勒着的是几点梅花。
崇阳握着笔,几度想要下手,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画,她总觉着缺了些什么。
想了许久也为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搁了笔,拉过椅子直直地就坐下,一双眸子落在那梅花上久久不移开。
树干画得粗细有度,嶙峋盘旋,点得红梅也是错落有致,疏密得体,乍一看是没什么错,可崇阳就觉着奇怪。
少了什么?她一直没能想到。
今日去鹤祥居请安时,竟没有看到白崇英去请安,心中疑惑,问了才知她告了病。崇阳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再回来的路上见院子里那株梅花开得正好,叫栖衣折了枝回来搁在了花瓶子里。
这几日都是无事可干,崇阳记得自己少年时最爱到外去逛逛,然而上辈子那些事儿磨去了她年少的棱角和心性,她便成日在侯府里窝着,除去到长辈院里去请安,她鲜少踏出房门。
这倒叫栖衣那丫头不解了许久,崇阳同她说“从上次落了水,我这身子极其畏寒,外边冷”,这才让那丫头宽了些心。
“栖衣,”崇阳站起身子,叫了栖衣,“去将大氅拿来,我们去母亲那里。”
栖衣拿了上回崇阳去鹤祥居请安时着的那件金线勾的芙蕖白色大氅,又拿了汤婆子给崇阳。
崇阳披上大氅,捧了汤婆子,走出了门。
这几日来天都是晴着的,院子里的雪几乎都化完了,打扫婆子和丫鬟们早将那些还未化完的积雪扫了去,以至于这院子没有因为雪化而变得湿漉漉的。
虽说这天是晴着的,但依旧是冷的。崇阳拢了拢衣领,试图挡去那钻入衣裳的寒风。
顾氏所住的玉茗轩离澜香阁并不远,几乎能算是隔壁院子,又加上崇阳畏冷,脚下步子就更快了些许,于是没用多少时候,崇阳便到了玉茗轩。
“二姑娘。”守门的丫鬟朝崇阳福了福身子。
“云衣姐姐。”崇阳浅笑着叫了声那丫鬟。
云衣笑着将帘子挑开好让崇阳进去,崇阳道了句谢后便走了进去。
屋里同样烧着地龙,很是暖和,搁在中间的莲花三脚炉飘着丝丝缕缕香烟,映得房内多了几分仙气。
暖炕上坐着一位身穿银丝芍药藏青直袄,下穿群青长裙正垂头缝着什么的妇人,正是顾氏。
崇阳料得不错,这些日子孙姨娘忙着准备除夕的事,也没了心思在顾氏身上了。如今这顾氏已平安的过了那二十五。
“母亲。”正由着一位顾氏房里的丫鬟解着大氅的崇阳轻轻地叫了声顾氏。
顾氏这才抬起了头,顿时笑开了去:“阿茹来了。”
丫鬟解去了崇阳的大氅,抱着站回了原处。崇阳这才上前朝顾氏行了行礼。
“来,坐这。”顾氏指了指暖炕。
崇阳应着便坐了上去,栖衣则同着几位顾氏房里的大丫鬟、几位婆子站到了一处。
崇阳伸长了脖子瞧了瞧顾氏手里物什,是一只未成的虎头鞋,顿时笑着说:“母亲这是给小弟缝做鞋子吗?缝得真好看。”
“你这丫头,是男是女还不一定了,”顾氏假意嗔了崇阳,“怎就叫起小弟来了。”
“这不是阿茹想要个弟弟吗?”崇阳笑着攀上了顾氏的胳膊,将头歪在了顾氏的肩膀上,“母亲您啊,就应当好好休息,这才卸去了除夕的事儿,又来缝这鞋子,累不累啊?”
“这不前些日子忙着准备过年的事物,你弟弟的小衣裳小物什什么的没来得及做,如今这得了空,怎么能不快些做呢?这可比那忙里忙外的轻松多了,一点儿也不累。”
“您之前缝制的那些物什已经够多了,在这么做下去,我那弟弟估计要穿着您做的小衣裳、虎头鞋到他七八岁了呢!”崇阳抬起头,看着顾氏笑得更欢了。
屋子里的那些丫鬟婆子们也笑出了声。
“那哪能呢?”顾氏抬眼瞅了瞅那些个丫鬟婆子,脸上的笑意也是未减半分,“没有那么多。”
崇阳笑了笑,又将头搁在了顾氏的肩头:“阿茹只是不想叫母亲您劳累。”
顾氏笑着拍了拍崇阳的手背,眼底的笑意满满,又忍不住打趣儿崇阳道:“怎么?我们家阿茹转性子了?不去缠着那二皇子了?”
“母亲您说什么呢?”崇阳松开了顾氏的胳膊,仰起脸看了看顾氏,又羞愧似地低下了头,“从前是阿茹不懂事,坏了不少规矩。如今阿茹大了,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再向从前一样胡闹了。”
顾氏颇感欣慰地端详了一番崇阳,身穿月白短袄、银线勾着莲花的米白齐腰裙的女孩瞧着比平日里大红大紫的清丽、近人了许多。
“这才像个大家姑娘,”顾氏将那还未缝好的虎头鞋往炕边一搁,拉过崇阳的手笑着同她说着,“要知道,咱们女人啊,可不比他们男子。以后啊,你可不要再像从前一样不知礼数叫人笑话了。”
“阿茹知道了。”崇阳乖巧地点了点头,鼻尖泛起了一丝酸涩。
“知道了便好,”说着,便将那搁在一旁的虎头鞋子又拿了起来,“后日就是除夕了,我们阿茹啊,很快就十四了。”
崇阳同顾氏又说了会儿话,顾氏手中缝制虎头鞋的动作也没有因为和崇阳说话而有停顿,那鞋子做得是十分精巧,直叫崇阳朝顾氏感慨说自己女红实在差劲儿,实在是后悔当初没好好学。
顾氏打趣儿说,谁叫你当初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重华哥哥长的、重华哥哥短的叫啊?
崇阳大窘。
话说着说着,崇阳忽然注意到了炕几上有一盘用白釉高足盛着的金丝红枣糕,便伸手拿了一块尝了尝。
入口细腻醇甜,红枣独特的香味叫崇阳忍不住回味了一番。
“母亲,这盘金丝红枣糕这般好吃怎不见您尝尝呢?”崇阳咽下口中的糕点,又想起此前一直未见顾氏用过,便忍不住问。
“这个啊,”顾氏抬起头瞧了瞧,“母亲今日早饭用得多了,有些积食,这孙姨娘叫厨房送来的点心我就没用。”
孙姨娘?崇阳瞧了瞧那色泽正好的糕,崇阳料到如今孙姨娘定然抽不出身去园子里散步,却不曾想过她可以从厨房处下手。
虽不知这盘金丝红枣糕有没有被动手脚,但她也需要小心些,想来若是孙姨娘动手脚的话,大约只是对怀着孕的人有坏处,对其他人大约无事。
“母亲,你若不用,那我可都吃了。”崇阳将那高足盘抱到了怀里,端的是一脸期待。
“好,你若喜欢那就都给你。”顾氏见崇阳这幅样子只道是小孩子心性,便笑着允了她。
“多谢母亲。”崇阳谢过了顾氏,开始吃起了那盘金丝红枣糕,盘中总共放了八块,暗红色的糕块本摆列的错落有致,与那白釉高足盘互相映衬,倒有一番别样的美感。崇阳一块接着一块的塞进了嘴里,渐渐地觉着没有刚吃时那般美味,大概是因为是孙姨娘叫人送来的吧。
崇阳边吃边与顾氏说这儿说那儿,母女两个面上带着的笑容明媚得宛如朝阳。
见崇阳不停地吃着那糕点,顾氏又忍不住打趣儿了一番崇阳,惹得她又是一番窘态。
“对了,”顾氏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手中的物什一搁,站起了身子,那隆起的腹部顿时明显了,一旁的一个婆子立刻上前,扶着顾氏。
“前些日子你舅舅来了府上,给你捎了些玩意儿,我去给你取来。”
说着,便要朝着右次间走去。
崇阳连忙将怀中高足盘搁到了炕几上,轻轻拉了拉顾氏的衣袖:“母亲,你且叫袁妈妈去拿来便可,不用自己去。”
那扶着顾氏的婆子正是袁妈妈,她将顾氏引到炕边,说:“是啊,夫人,这些事大可叫咱们来做,您啊,就安心养着身子。”
“那你就去将舅爷上回拿来。”顾氏向袁妈妈叮嘱道。
袁妈妈应了一声,又将炕上的金钱蟒引枕正了正,扶着顾氏坐下,便转身走进了右次间。
崇阳边吃着糕点边看着顾氏再次拿起了那虎头鞋子和针线,又垂头忙活了起来。不一会儿,袁妈妈拿着一个精致的黑漆雕花木盒子从右次间走了出来。
“来,瞧瞧。”顾氏从袁妈妈手中接过盒子,叫崇阳过来。
崇阳将身子凑了过去,顾氏打开那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两只镶红宝石莲花银钗、一对镶银衔珠步摇、一对垂丝却月钗、一对赤金还珠九转玲珑镯,又有几对耳坠,比如金累丝灯笼耳坠、玉兔捣药耳坠和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云云。
崇阳暗暗吃了一惊,又心下疑惑,忍不住问顾氏:“母亲,舅舅什么时候来的府上?”
“就前些日子你落水昏迷时,你舅舅和舅母来瞧过你。”顾氏将那盒子合好,栖衣立刻上前双手接过,“还给你带了些补药,瞧着几日,我竟给忘了。”
“那母亲可得好好替我谢谢舅舅。”崇阳笑着同顾氏说道。
顾氏笑着点了点头。
崇阳一人将那糕点吃完后,又靠着顾氏说了会儿话后便起身向顾氏告了退,叫自家母亲多多休息。
先前那个拿了崇阳大氅的那个丫鬟上前,替崇阳披上。
等到大氅穿好后,崇阳再向顾氏福了福身子,带着栖衣离开了玉茗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