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易转,不知不觉就到了仲夏炎炎。
一刀吴每日严格教导,小雪认真学,阮柳柳三两天就来看她,没怎么过来的静安王在草木茂盛的夏日,送来了些新鲜莲蓬。
静安王一来,一刀吴便对小雪说:“王爷来得正好,你切个蓑衣给王爷看。”
小雪弱弱答道:“是。”
她将菜墩放好,拿起一段黄瓜,右手往后退,左手一下一下缓慢地顺着切,一个没注意,便划伤了手。
血透进嫩绿的黄瓜里,裕诚迅疾起身,手提了一下又赶紧收回去,问道:“你手没事吧。”
一刀吴拎起切好的蓑衣,青绿透明的弹簧上下浮动,他又抖了一抖,连襟的黄瓜蹦一下,断了,他教训道:“这么久了,蓑衣刚抖两下就断了,你怎么切的?”
小雪躲了躲,她从小跟着老郭一起,只知道做菜好玩,从没想过学厨的苦处和难处,总不能如实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是以为它不会那么容易断么……”
“你……”
裕诚劝道:“吴大厨别动气,小雪毕竟不是从小就拿刀,胳膊还伤过,力道拿不准也是有的。不过吴大厨,明年开春小雪便要进宫,慢工细活怕是不行了,有没有速成的法子。”
一刀吴冷冷说道:“没有。厨房里的功夫,都是这么日复一日,经年累月练出来的,年纪轻轻老想着速成,必不能成。”
裕诚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雪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一刀吴看了看小雪,扯过她的手,从一旁拿个布条绑起来,打结的时候使了点劲,小雪嘶嘶地抽了抽手,一刀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仍是冷清:“老夫想想吧。”
吃过中饭,小雪送裕诚出门,走到门口,裕诚忍不住又问道:“手没事吧?”
小雪伸出右手来,正面看看,背面看看,指头上都是各种不同的伤疤,她酒窝挂起笑道:“不过小伤而已,师父说学厨这些刀上的小伤都是小事,不值得提。”
裕诚看她一个女儿家,手上那么多小疤,心里替她难受:“以后切菜小心些,你这手上这么多疤,男子看了都害怕,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小雪“哼”地笑道:“手上多点疤就嫌弃,这样的男子不嫁也罢。不过多谢王爷关心,以后我会小心些的。”
一回到王府,裕诚便在自己房里翻箱倒柜,柜子里的瓶瓶罐罐都被他翻了个遍,刚进屋的姜欣看他着急,轻柔问道:“王爷在找什么。”
“之前给柳柳送的那祛痕膏,我记得皇上赐了很多的,怎么都没了。”
姜欣回道:“王妃先前做针线的时候,扎了手,也不知从哪里知道府里有这东西,就都拿走了。”
裕诚停了手,无奈说道:“那好吧,我去买些别的。”
他阔步往外走,姜欣又制止道:“王爷,王爷是自己用还是要送人,如果是自己用,我那里还有一些。”
裕诚对她说:“你先拿过来。”
姜欣唤了个小丫头将房里镜台中的瓷盒拿过来,裕诚打开一看还有大半盒,便对姜欣说:“以后皇上再赐,我就留给你,这个,我先拿走了。”
说完裕诚便疾步出门,姜欣“诶”了一声都没喊得住他。
裕诚跨上马,在灼灼烈日下,一路又奔回了小别苑,脸上的汗水未擦,刚进屋门,便看见阮柳柳正拿着小雪的手,一点一点给她擦着药,桌上那瓷盒同自己怀里的这个,一模一样。
小雪看见裕诚,喊道:“王爷?王爷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阮柳柳顺着她视线看到裕诚,起身福礼道:“王爷。”
裕诚将怀里的瓷盒放在桌上,说道:“没想到柳柳也来给你送这个,我这个用了一些,好在还有一大半,女儿家的手,还是要好好保养。”
阮柳柳眼里晃过一丝慌张,眨了眨眼,笑道:“多谢王爷记挂小雪了。”
小雪起身:“王爷来了,一起喝莲子茶吧,消消暑。”
裕诚稍稍点头,小雪马上去准备,阮柳柳便陪裕诚聊天解闷。
她递给裕诚一杯茶:“王爷最近都没往邀月楼跑,还以为王爷忙呢。”
裕诚脸有些热,回道:“最近皇上抓我抓得紧,都不大得空闲。”
“听小雪说,王爷今日已来过一趟了。”
“南边有人送了好些莲蓬,小雪不是爱吃么,顺便送了些过来”
阮柳柳的话音拉得有些长:“顺便?”
裕诚尴尬地咳了两声。
阮柳柳扯起了嘴角,勉力笑道:“王爷,若是王爷常来,让忠亲王发觉了,柳柳还是怕事情会不妙……”
这话刚说完,阮柳柳就后悔了,在心里暗暗自责: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莲子茶来咯。”小雪端着几碗茶大声喊着走进来,喜滋滋地将茶盏递给他们,看他们俩脸色有些怪异,干脆抢话道:“莲子虽苦,对身体可好了,你们赶紧尝尝吧。”
裕诚细细品了一口,这莲子茶只取莲心,加上雪茶一起烹煮,茶汤微微泛绿,入口微微苦,但是一口过后,雪茶的回甘立马散了苦味,好喝。
喝完了莲子茶,裕诚就自觉离开了,莲子茶涩涩的味道,在阮柳柳的嘴里散不去。
太阳正落山,忠亲王府燥热不堪,浮香将自己煮的莲子茶端进水榭,忠亲王裕奕穿着宽松的白衣,躺在贵妃竹榻上,闭眼养神。
浮香娇笑,坐在竹榻边沿,一手撑着香腮,侧脸看着这张俊美的脸,另一只手的指尖划过裕奕的额,高挺鼻梁,微薄的唇瓣,翘起的下巴,将将要划上脖子凸起的喉结上,忽然腕子被裕奕一抓。
裕奕缓缓睁开眼,语气清冷闷躁:“府里,还有没有冰粉?”
浮香的后背在这燥热的天气下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呵地一声浅笑,撒娇道:“怎么?还真看上那粗丫头了?”
裕奕眼里烧上一股怒气,扔开她的手,死死捏过她的下巴,两张精致的脸凑到一起,后面是夕阳的脉脉余晖。
裕奕咬牙威胁道:“别在这个时候来惹本王。”
他甩开她的下巴,起身,扬长而去。
浮香柔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站起身来,拿起那碗莲子茶,美艳的脸忽然狰狞地扭在一起,将它狠狠摔到地上。
地上的碎瓷,被落日余晖印得闪闪发光。
第二日一早,小别苑里,一刀吴将小雪招到厨房的四方桌上。小雪今日早上没有练手,正紧张,一刀吴将一碗酒糟冲蛋移到她面前,说道:“吃吧。”
小雪听话捧起碗,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喝起来。
一刀吴慢慢说道:“王爷说得也有道理,你没几个月学的,那些几年熬下来的硬功夫是不可能速成的。”
小雪一紧张,怕一刀吴嫌弃自己笨就后悔了,赶紧放下勺子,说道:“师父,我会好好练的。”
“我可没说你这功夫可以不练啊。”
“哦。”小雪放了心,继续缩着脑袋喝酒糟冲蛋。
一刀吴续道:“不能把功夫练精细,不如就专攻一项。”
小雪一边喝酒糟一边问道:“师父想让我学哪一项?”
“煲汤。”
“煲汤?”
一刀吴续道:“汤只要熬得久,就能出味,精细些控制火候,说不定能出一锅好汤。从今天起,上午练功,下午就煲汤吧。”
小雪轻答道:“是,师父。”
一刀吴这个师父当得十分严厉,好在这个徒弟真心爱厨,不叫苦也没喊过累,让一刀吴好歹有些宽慰。
夏去秋来,银杏铺满了棋山的山路,小雪的煲汤之路不太顺畅,每日都在一刀吴的严厉呵斥中度过。
中秋之日,阮柳柳被阮妈妈强留在邀月楼陪客,一刀吴也回了自己家同家里的亲戚团聚,小雪在被一刀吴训过以后,一口一口喝着自己不合格的鸽子汤,洋洋自得地觉得挺好喝的。
喝完汤,小雪准备收拾洗澡,别苑门口又是一阵敲门声,小雪上前开门一看,是静安王。
“王爷?”小雪伸出头左右看了看,外头天上是近黑的蓝色,张伯不在,静安王一个人跑到别苑来的,身上带着一股浓烈酒气。
裕诚笑了笑,说道:“我从宫宴逃出来的,张伯估计正四处找我呢。”
小雪开门让他进来,又将屋里的灯多点上几盏,泡上一杯浓茶给他祛祛酒。
“今日中秋,又是姐姐让王爷一定要来看看我吧?”
裕诚开口本想解释,却化成尴尬一笑,回道:“对啊,柳柳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来看看。”
宫里盛宴,觥筹交错,越是热闹,越是让裕诚烦闷异常,于是他跑了出来,想着也许有个人能记着今日,果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小雪开心道:“有劳王爷了,今天师父做了几个月饼才走的,我去给您拿。”
她转身往屋后走,走到半路,忽然停步,脑中闪过什么似的,凝眉慢慢回头。
“今日,是不是王爷的,生辰?”
裕诚浑身好像苏醒了一样,身上的每一寸都在颤抖,差点蹦起来跳舞,脸上却极力掩饰着,嘴角颤抖笑道:“啊,你不提醒,我自己都忘了呢。”
小雪赶忙凑到他身边抱歉:“对不起啊,王爷,我,我差点就忘了。不是,我知道中秋是您生日,但是不知道……哎呀,也不是,我知道今天是中秋。”
裕诚提了提眉,装作若无其事一样说道:“没什么,我就是受柳柳所托,来看看你。我自己都忘了生辰呢,呵呵……”
小雪泄气地驼着背,心里歉疚,忽然身板一挺,说道:“王爷,我们去东街吧。”
裕诚疑惑道:“去东街?”
小雪的酒窝亮出来,笑道:“我们可以穿师父的衣服,悄悄去东街吃东西。我带您吃,走!”
裕诚还在犹豫不决,小雪拉起他的手就往一刀吴的房里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