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周边多居贫户,平日里偶有小疾皆靠居家苦熬。他们无余钱看病,家中存粮亦不算多。于他们而言,辛苦劳作换来的一点积蓄只能用于裹腹,生计尚且难保,看病自然是件奢侈事。身体偶有不适,忍一忍便过了。
可惜此疫起病急且发展凶猛,染疫者如不能就医,通常熬不过一日。那时生存条件恶劣,每年夏季都会发生村民暴亡事件。或因热症,或因野食中毒。村民对于偶发暴亡之事早已习以为常,村民并不会对此事太过上心。
只有接连出现与暴亡者相接触之人也身患同症而亡,村民们才意识到他们许是遇上了疫症。
初患疫症的几户人家接连绝户,村民日渐惶恐。疫症一视同仁,染疾者不乏村中富户。无人知晓下一绝户之事会临于谁家?
人人如惊弓之鸟,此时身体的任何不适都令人浮想联翩。可村中大多依旧不往城中求医。倒不是他们失了求生之念,怪只怪众人苦贫,家中无甚积蓄。
仅有之积蓄不敢乱动,众人不怕死有余钱,却怕生时锅腹无米。愿拿家当赌生机者寥寥。有病苦撑非他们所愿,实乃生活所迫。
非太平盛世,病死与饿死皆乃人生大劫,于穷者,二者并无区别。
身有病许能熬过,而无食入腹却必死无疑。他们宁可死时带着余钱下葬,也不愿因无钱而丧失生机。村中之人多抱此想法而活,却不知此想法乃酿全村大祸之根源。
疫症虽初发于主城,但村落远比主城惨绝人寰。村落无分大小,皆减员严重。林辉所处之村尚有几人得上天护佑。而无佑之村,全村无一人得续生机。
那一日晌午,他刚为主城一户人家出诊归来,正于回医馆的路上,他遇见了那位来城中求诊的村民。
村民身着麻布衣裳,手里攥了一个镶着补丁的钱袋,钱袋干瘪,目可断银钱几分。
村民哭喊着敲一家医馆的大门,但医馆大门紧闭。屋中不时传出劝他快些离去之语。村民的哭喊声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林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年代,每日被医馆拒之门外者十之占三,医馆拒诊乃常见之事,城中之人早已见怪不怪。多数路人见之摇摇头便走了,只有林辉上前扶起了那位正在砸门哭喊的村民。
村民带着全部家当来医馆求大夫出诊,他家住的偏远,若求大夫上门看诊,需付于大夫之诊金于他而言实乃天价。村民全部家当,是一家四口几个月的口粮。可惜这点银钱根本连大夫的看诊金都不够付。
此村民一直是城中走街串巷的小贩,平日里以贩村中水果为生。城中疫症出现前,他每日收入尚且够全家温饱。前几日城中有传言,城中自外地传来了疫症。
初时村民未置于心,心中想着他身居之村距离城中尚远,即便城中疫症蔓延,远村应是无虞。
他虽每日游走于城中,他却并不认为自己会点背染上疫病,更不会想到他竟会将疫病带回家中。
村民不知此疫之厉害,更不知此疫传播之途径。他日日早起出村,夜幕归村。即便城中偶有疫病患者,村民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勤于赚钱。
若不是村中开始不时出现人员暴毙,再加上家中老母幼儿同时身现疫病之状,他是断不会放弃男儿尊严哭喊于医馆门前。
村民为亲人放弃尊严,林辉心中动容。他想到,如若母亲还在世,他遇到此种情况,他会不会也如那位村民一样?
林辉心中最碰不得的就是与母亲有关的事,他从没有机会孝顺亲娘,他见村民如此情真意切,他决定与村民回村,免费为村民的老母幼儿看诊。
在林辉去到村子以前,他没想到主城周边的村落已经暴发了传言中的疫病。在他出城前,主城还只是听说有疫病,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个大夫都真的见到了染疫患者。
在他进村后,他颇为吃惊。此村已经有十分之一的人踏在了死亡线上。他虽不能一时判定此村究竟暴发何疫,但他料定村中的水源已出问题。呕吐便溺之症大多与水源脱不了关系,况此时正值夏季,蝇虫为祸不可避免。
村民家中之老母幼儿患病已近一日,尤其幼儿此时已虚弱至极,眼看着便要一命归西。
村民不知家中亲人在何处染病,林辉却在途中便已知晓缘由。
呕吐便溺之症,皆病于口。村民日常于城中贩售,每日皆会带回数枚损伤之果。村民虽长期贩果,自身却舍不得食用。每日带回之果皆留于母亲幼子食用,夫妇二人极少分食。
村民母亲又因心疼幼孙,每日所得残果,自食极少,大多留于其孙。幼子得众人爱护,却不曾想病之最重。村民每日贩售之果皆从村中所出,而每日带回之残果却已经过数人之手反复摸索。
残果带伤,病源覆之不易清除。即便清水洗过,也已污染其根本。况且村中外出贩售做零工者非此村民一人,村中水源早已不洁,即便此户母亲幼子不受食果之祸,恐怕也难逃数日后的水源之祸。
村中水源之祸于不久后便会暴发,那时村中将无人幸免于难。此村之祸早已种下,林辉来此未见得能帮此村脱离险境。
村中饮水皆来自于村井,而村井之污染日渐加重,染疫者也因此而日渐增多。夏季非人人煮水而饮,一旦饮用蝇虫沾染之水,染疫无可避免。
自他进村,村中不时传来哭喊之声。村中染疫者已过十分之一,呕吐便溺之疫大多病急且凶,染疫者常不消一日便会脱水而亡。
村民命悬一线,而当夜幕过去,太阳再次升起时,满街黑白之色已可预见。
林辉知道在他离开这户人家后,这户人家也会传来如同别家一样的哭喊声。他挽救不了已于末路的老人孩子。呕吐便溺之疫若非一早介入治疗,就算神仙降世也无法将人拉出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