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段出自某个伟人口中的诗句,完美再现了苏吾眼中的世界。
此刻阳光直逼大地,一片银白射入老人眼中让他不禁有些晃神。
“苏先生?”
一句夹杂浓重口音的汉话唤醒老人的思绪。
仰头望着身前同一年纪的汉人老者,苏吾轻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老人颤巍巍坐到苏吾身边,“没什么,就是运输队回来了,我过来告诉你一声,还有啊下午他们可就准备出发了,你可别错过了。”
苏吾点点头,这时老人又朝雪地中孤零零站着的小女孩招手,并换上一副流利的英文喊到,“小玛丽,快过来。”
正捏着雪球的小女孩转过身,想了想便将雪球藏在背后一点点挪到老人身边。
等到小女孩抵达面前,老人狠狠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说道:“你是准备给你爸爸送上份惊喜?”说着他瞥了眼小女孩藏着的右手。
小女孩立马摇头,可在老人直勾勾的目光下,她又踩着脚尖变得扭捏起来。
老人故意板着脸将她拉倒身侧,贴近她的耳垂说道:“你要先藏好,这样才能成功,明白吗?”
女孩顿时恍然大悟,小心的将雪球放在老人身后的雪地上,跟着坐在了他的怀里。
察觉到苏吾的目光,老人又换上嘶哑的汉语解释到,“他父亲是运输队的,你也清楚,像他这种人很少回家。”
说着他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怀中的小家伙便不情愿的扭着身子,还将目光投向苏吾,似是对这个外来者有些好奇。
面前的一幕让苏吾会心一笑,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抵到小女孩眼前。
掌心摊开,一件小巧的木制方盒躺在老人手中,跟着他示意小女孩碰下盒子。
女孩先是望了眼身后年迈的老人,等到对方点头示意,她才探出白皙的小手摸了过来。
“啪嗒!”
清脆的机栝弹射而起,一段并不动人的音乐从木制齿轮的运转中传出。
小女孩立刻两眼放光死死盯着苏吾手中的木盒,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新奇的玩意。
苏吾换上英文轻声道:“送你了,喜欢吗?”
小女孩歪着小脑袋思索起来,眉头也皱在一起,像是有些犹豫,身后的老人跟着说道:“收下吧,难得还能见到这么精巧的音乐盒了。”
小女孩点点头,顺势从苏吾手中夺过木盒,但她也没忘记给这位陌生的老人说句谢谢。
这之后,女孩靠在老人怀里把玩手头的礼物,苏吾则和老人换上汉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估计怀中的小人儿也听不懂俩人的话,毕竟她的样子和亚洲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过了半晌,前方稀疏的帐篷间走来一个高大的白人男性,男人背着双管猎枪,还拿了点罐头似的吃食。
见到男人,苏吾身旁的老人小声提醒到,“小玛丽,你爸爸可过来了。”
女孩赶忙抬头,小小的眼眸中蹦出一片亮光,接着她又撇撇嘴不情愿的站起身,并将音乐盒收进宽大的皮袄中。
“玛丽,瞧瞧我给你带了些什么?”
男人粗犷的嗓音显得十分愉悦,可惜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小巧的雪球。
“啪!”
雪球砸在男人脸上,带出几点稀碎的冰碴,男人几日未曾搭理的胡须也变成白花花一片,与上了年纪的人有的一拼。
“斯图尔特,你家的小公主可不领情哦。”
老人打趣的话,让男发出阵豪迈的笑声,跟着他走到小女孩身前,也不管她不开心的表情,一把将她抱起说道:“哈哈,我的小公主,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小玛丽扭过脸不去看他,可斯图尔特却不以为意地蹭着她的面颊,融化后的雪水就在父女相拥的体温间升腾。
这时苏吾身旁的老者颤巍巍起身,吐出一句,“好了,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多陪陪小玛丽吧。”
说完这句话,老人走向远处一间不太合群的木屋。
当屋门关上,檐下的积雪立刻飘荡起来,斯图尔特走至苏吾面前说道:“苏先生,我已经听村里人说了,你是准备搭车对吧?”
苏吾点点头。
得到答复,斯图尔特就坐到了刚刚那位老者的位置说道:“听说你也是在寻找自己的亲人?”
琢磨出男人话中的意思,苏吾问道:“张先生他?”
斯图尔特解释到,“哦,我指的并不是张先生。”说着怀中的小玛丽将冰凉凉的小手伸进父亲的怀中。
男人打了个哆嗦继续说道:“是张先生的儿子,算起来他去寻找女儿也有十多个年头了。”
苏吾立刻回望着小屋的方向,几天的相处中他知道屋内的老人是某个地区的前主教,学识见底都相当不凡。
加上了解这个世界的背景后,苏吾明白主教意味着什么,他也曾好奇对方为何会到极北之地生活,还是孤身一人。
这时怀中的小女孩像是有些困了,懒洋洋靠在父亲的怀中眯眼打盹。
斯图尔特依旧语调不减,带着份隆冬中特有的清脆说道:“其实玛丽的名字还是张先生取得,和他孙女一样。”
跟着斯图尔特摇头道,“要不是十几年前帝国和教会的大战,张先生的孙女也不会走丢了,那现在亚瑟也能给我搭把手。”
语气中多了点不忿,苏吾便静静听他讲述,对于两大帝国间的攻伐他略有耳闻,面前这处小小的村落,就是逃离那个世界的产物。
夹在俩个帝国之间,人们往往没得选,白与黑你总要站在一头,倘若俩不相帮,那就只能被黑白抹上一层灰,或是因这份灰献上生命,或是逃向远方。
但不管怎样,原本的生活都与你无关了。
“苛政猛于虎吗?”
老人发出轻声的感慨,身侧的斯图尔特大概是听不懂汉话,依旧滔滔不绝,而苏吾却注视着这片几近荒芜的土地慢慢露出了笑容。
不远处,运输队的货车停在了矮坡上,几个中年男女忙着搬运换来的衣食,还有几个孩童凑在一边,等着大人们递出粗制糖果。
即便是在这苦寒之地,人们的生活却还是照常进行的,因为寒冷总归冷不了人心。
…………
午后,运输队又浩浩荡荡的出发。
小玛丽站在雪地中依依不舍地望着父亲,坐在车厢一头的苏吾想了想问道:“玛丽的母亲呢?”
正挥手到别的斯图尔特明显一愣,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色的酒壶说道:“死了,是在张先生孙女遭难的那次。”
苏吾自觉有些多言,便闭上了嘴。
可斯图尔特倒没几分难过,大概这份源自民族血脉中的洒脱,早就让他将很多悲伤尽数遗忘了。
“嗨,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斯图尔特灌了口酒,抹着胡茬说道:“我和玛丽的母亲都是从教会的反抗组织出来的,也是张先生将我们收留带到这个地方生活。”
提起往事男人有些喜上眉梢,“说起来,我们当初也很疯狂呢!那时候我和亚瑟都不服从教会的管制,什么游行、暴动全都干过!我和玛丽的母亲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提起过逝的妻子,斯图尔特语气变得缓和,“你也知道,年轻人总是有太多想法,可教会的信条却不允许我们胡思乱想,再后来因为事情闹得有点大,张先生也渐渐不认同教会的做法,才变成这样。”
苏吾并未与教会和帝国有直接接触,但从男人的口中他已经知晓一方的行事风格,那么另一方恐怕更不好相与。
男人又摇头骂道:“这日子真和秃鹫口中的肉一样,腐臭的不行!教会这边还能拿经文说说事,到了帝国那头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死了?”
苏吾轻声问道:“是指情感上的压迫?”
男人不太懂苏吾的话,但他还是点头应了句,“和你说的意思差不多,反正就是让你别胡思乱想,每天安分守己就对了!”
这之后,男人又讲了很多往事,大概是酒有些浓,他也慢慢的睡着了。
盯着那张明显发福的侧脸,苏吾不仅想到这人年轻时该是何种面庞?对许多事他会习惯性地遗忘,可一想到男人也曾反抗、牺牲,他又觉得自己该将这一切记下来。
看了眼车窗外扬起的雪花,苏吾朝驾驶室的人影打了声招呼,便从后方的车厢悄然离去。
行走在无边的旷野中,老人特意选了个方向奔袭前行!
一分钟后,几辆装甲车出现在老人面前。
这时年迈的指节轻叩虚空,随即老人面前的光影发生闪烁,一块形似积木的方盒落在地上,深深嵌入地表。
眨眼间一片模糊的光华将这片地区笼罩,光幕正好覆盖了村落!
而装甲车已抵达老人身前,可车内的人似乎看不见他,于是乎车身穿过光墙,又突然出现在远处消失不见了。
接着苏吾俯身摆弄方盒,等到将村落的众人标记在内,这才缓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当指节第二次叩击空气,老人面前浮现出一抹闪烁的画卷,中心处还有个绿点明晃晃立在那里。
苏吾呼出口白气说道:“苏一,我来了。”
————
星球最北边的地方,是常年不曾融化的冰雪。
对于这片区域,帝国和教会都没有染指的意思,一方面因地广人稀所限,一方面则是没有匹配的产出。
当然,这里并非见不到人影,苏吾路过的那个村落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这个世界长达数百年的动乱中,许多国家沦为教会与帝国争执的牺牲品,遗民们不是被瓜分,就是死于战争,而少数活了下来的人便选择此地,作为繁衍生息的家园。
尽管帝国和教会都采用近乎洗脑的法子聚拢民意,可人心总是多变得,这并非靠药物和教条就能控制,所以才有一个个反抗组织的涌现。
似乎揭竿而起是每个世界的共识,人们高呼着自由与统治者相抗衡,可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清楚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某个游戏人物说的,自由与秩序从来不是相对而行,没有秩序的自由只是一场血与火的动乱,没有自由的秩序则是最残酷的压迫与剥削。
但很多时候人们往往分不清两者的界限,也就诞生了这个混沌的世界。
此刻,苏吾标记的圆点处,某个因上述种种缘由诞生的反抗组织,正进行着一场惨无人道的实验。
…………
“嘿,怎么样,这次的东西还不错吧?”
沙哑的嗓音源自一个邋遢的老人,他口里说出的话也是繁复的拉丁文,一旁正记录实验数据的男人应到,“还行,总算是把他身上的瑕疵解决了。”
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不成人形的苏一被散发雪霜的冷冻液所包裹,他身上的鳞片已经脱落,新生的组织泛出肉芽色正缓缓蠕动。
老人随手拎起一壶烈酒灌入口中,又用操作台切割着苏一的脑干说道:“不好弄啊,基因的缺陷已经弥补,可他的自我意识太顽强了!”
说着苏一头顶的锯齿划破他的左脑。
可不一会,他的大脑又复原如初。
老人立马暴躁地踹着下方的金属板,机器又切开了苏一的大脑!
类似的酷刑已不下百次,昏迷中的年轻人疼得发颤,连牙齿也在咬合力的作用下,复原又破碎。
早在几个月前,这群纯种的变态捡到了苏一,经过一番研究他们发现苏一的肉体具有极强的恢复力,就算将他的血肉割下,也能如时间倒流般回复如初。
面对如此诱人的素材,这帮在帝国通缉令上享有大名的人,也没埋没自己的名头,当即着手实验计划。
他们先是治好了苏一表皮的鳞片,又用某些法子催眠他的大脑,可惜前半段还算顺利,后半段就不尽如人意了。
于是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
“鳄鱼,要不还是用之前的方法?”
代号鳄鱼的男人推了推圆形的镜框,用流利的拉丁文应到,“不行,你没看见服用了胚芽的个体是什么情况?”
老人一把砸烂酒瓶,含糊不清地说道:“真是和我的死老鬼舅舅一样,恨不得把他那花椰菜似的头发藏起来!有这么难吗,我不过是想切除你的脑前叶而已!”
…………
繁复的比喻,夹着一类类学术名词从老人口里蹦出,对于苏一的负隅顽抗他很是不解,如果自己躺在那肯定愿意将宝贵的大脑奉献出去。
这不只是自夸的话,他也有这样的觉悟。
看着身前破旧的实验台,鳄鱼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面前的基地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也曾有无数的国家层倾囊相助,可现如今国已灭,人犹在,而自己却不得不听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家伙,打着烦人的比喻咒骂。
一时间鳄鱼叹息出声,可他随即果决地说道:“老狗,继续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男人的话让老者身子一滞,一下秒他立刻瞪着昏花的眼眸,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说道:“这就对了,别和我那死鬼舅舅一样吝啬,男人就要有男人的骨气!他不愿意,我们就逼他愿意!”
话音落下,俩人前方的操作台又一次运转起来,不少火花从齿轮中绽放,几根数米长的针管直直刺入苏一的脑中!
“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回荡在俩人耳中,老人立刻大笑着说道:“这就对了!生命可是一次狂欢,我现在可是在诚恳地邀请你步入新世界的大门!”
“呲!!”
细密的白气从针孔处喷洒!
不知名的药剂瞬间融化了苏一的大脑,他的整个身子开始有烈火飞舞,就连接近零下六十度的冷冻液也被全数蒸发!
看着面前的一幕,老人兴致高昂,从嘴里念出一首耳熟能详的经文!
……
“我……”
“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回过头时那些生命早已终结……”
“但愿……”
“但愿离去是幸……”
“我愿……”
”永不归来……”
……
相同的字符组成不同的含义,在玛丽口中这段话充满圣洁的意味,可从老人的嘴里就变得癫狂壮烈!
一侧的鳄鱼跟着念出声,整个人多了几分虔诚,但在镜框背后闪烁的则是名为疯狂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