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实值皇帝的万寿节,因着皇帝爱热闹,便奉着皇太后懿旨,登泰山,祭孔庙,如烟也借此机会,在重阳宫中大摆宴席,宴请帝后妃嫔,命妇大臣,又加之福建总督进贡的荔枝树顺利的运送到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荔枝颗颗圆润,十分精致,如烟也十分欢喜,夜来时分,众嫔妃与帝后欢幸畅饮,吟吟的歌舞声络绎不绝,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热闹,望着满天繁星的天际,琅然拿起酒盏站了起来笑道“臣妾敬太后,皇上,皇后娘娘,恭祝皇上,万寿欣喜.”
琅然一饮而尽,太后与皇帝亦是,只有如烟,唇边还未来得及沾上酒盏,太后就道“皇后阿,你怀着身子,不宜饮酒.”
如烟恭谨的起身微微的福了福道“儿臣多谢皇额娘挂怀.”
太后满意的笑了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帝更添了几分醉意,他拿着酒盏,唇边带着一抹倦怠“宫中宴饮,年年如此,朕只觉得无趣的很阿.”
高惊梦轻轻一嗤,喝尽了盏中的酒,如烟听得此话,脸上微微一黯“臣妾身为中宫,未能体察圣上心意,实在是臣妾的过失.”
太后看着她温言道“皇后阿,你坐下,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动辄起来,谢恩告罪,哀家看着实在难受的紧.”说罢,转过头看着皇帝“皇帝也是,也该多看顾着皇后,她肚子里怀着的,才是哀家名正言顺的嫡皇孙,也是你唯一的嫡子.”
这话才出,坐下的嫔妃,不仅要黯然伤神了,尤其是仪嫔,大着肚子,听着皇太后的话,格外刺耳.
她拿起桌儿前的酒盏,猛的喝了几杯,品儿见此劝道“小主儿生产再即,少喝些酒才好.”
“得了,哀家这个老婆子就不扫你们的兴了,皇帝,哀家乏了,先回宫了.”,语毕,众人起身齐声道“恭送太后.”
合宫宴饮,近处总是嘈杂的,散了席,琅然和惊梦并肩走着,走下重华宫时,小椅子问了是否要传轿,琅然摇摇头,看着入墨的夜色,一阵微风拂过,凉风吹上心头,想起太后刚才所言,更是身心俱凉.
“庶出的儿女,便要这样卑微吗?”高惊梦手中拿着青色团扇,她扇着扇子,自说自话道.
琅然慢慢的走着,微风牵动了她鬓上的海棠步摇“高门显赫,嫡庶贵贱,我原是不在意的,余生也只盼着,他敬我怜我,免我惊,免我苦,不至于任人凌辱也就是了.”
“原来贵妃,贤妃,也同嫔妾所想一样阿.”
惊梦和琅然闻声回过头,只见玉簟秋带着侍女珠儿走了过来,微微欠身行礼道“嫔妾见过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琅然抬手,笑着回礼道“金贵人同安.”
琅然见她长眉深目,笑起来明艳不可方物,一身贵人朝服,也格外的华丽明贵,她不常常与这些低阶嫔妃有往来,也只觉有些陌生,便矜持道“方才席间,见贵人似有醉意,等下回宫可要好好眠一眠才是.”
玉簟秋微微颔首,笑着道“贤妃娘娘与众不同,只是嫔妾不明白,您怎的不叫嫔妾用些醒酒饮,却是要带着醉意眠一眠?”
琅然凝神片刻,看着清冷的月光,映照在瓦檐上“活在宫里的人,成日里清醒着,累得慌.”
玉簟秋嫣然一笑,眼神里多了些平日没有的悲色“原以为,贤妃娘娘出身大族,又与贵妃娘娘交好,该是无忧无愁才是,今日得见,不知娘娘为何出此伤感之语?”
琅然也是乏了,也不想与她多纠缠,只拿起手中的轻罗团扇,脚上的步伐加快了些“这些事情,贵人还是自己悟吧,本宫和贵妃还要去看看皇后娘娘,就先告辞了.”
玉簟秋神色有些尴尬,却也不能恼,恭敬的在原地屈身道“嫔妾恭送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玉簟秋被侍女珠儿扶着起身,珠儿望着琅然和惊梦离去的背影不解道“小主儿,贤妃娘娘素不与人交往,贵妃娘娘又是个高傲性子,您何苦去碰鼻子灰呢.”
玉簟秋神色冷冷,她扬起清定的眸子无奈道“长春宫身怀嫡子,一心只在她的孩子上,除开长春宫,翊坤宫和钟粹宫的位分是最高的,我若能得到她们一星半点儿的援手,也不至于以后被人欺负的太难看.”
入了夜,琅然无聊的倚在榻上,摆弄着红木桌儿上的水仙花,阿妧进了来,满脸不情愿的福了福道“小主儿,皇上今夜又去了长春宫.”
琅然看着阿妧的样子撇了撇嘴道“皇上去看皇后娘娘不是最稀松平常的事儿了吗,你板着个脸做什么?”
阿妧扯了扯麻布碎花袖口不悦道“皇上翻牌子,不是景阳宫就是长春宫,也不来翊坤宫看看您,哪怕去钟粹宫看看贵妃娘娘也好阿.”
琅然轻轻摇首,淡淡道“皇家以子嗣为重,皇上的心意,咱们也没奈何,只得日复一日的活着,不拖累父母族人,也就是了.”
阿妧点点头,似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主儿,皇后娘娘举办荔枝宴,奴婢听小椅子说,那荔枝还剩下许多,也不知道都分去哪里了.”
琅然想了想道“福建总督从水路运送京城三株荔枝树,这一路上果实纷纷落下,运到京城时估摸着也就剩下了几百颗,这荔枝宴上就用了七八十颗,应该还剩下三十几颗.”
主仆二人正说着,小椅子领着皇后身边的赵长安进了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赵长安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琅然示意他起来,赵长安恭敬的椅着身子道“荔枝宴上,所用荔枝多有剩余,皇后娘娘吩咐,给妃位以上的妃子每人三颗,余下的都孝敬给了老佛爷,这是翊坤宫的,奴才给您送来了,奴才还要去钟粹宫,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改日本宫再去长春宫谢恩.”,语毕,琅然看了看那锦盒中的荔枝,还挂着水滴,颗颗圆润,又看了看阿妧发亮的眼神笑道“拿去吃吧.”
阿妧先是一愣,脸上的喜色蔓延开来,捧了装着荔枝的锦盒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琅然看着她的样子,不免想起幼时在额娘身边的自己,想着想着,眼泪也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正逢希容进了来,看着琅然的样子安慰道“娘娘可是想家了?”
琅然笑着擦了擦眼泪,秀气的远山黛眉微微皱起“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想家了.”
希容放下手里的烛台,站在琅然一旁怅然道“老夫人走的早,奴婢是打小儿看着您长大的,自从您进了王府,入了宫,心性却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琅然凝神片刻道“从前有孝敬宪皇后在宫里,撑着我和辉发那拉府的气势,如今人走茶凉,自是要谨慎做人,免得一步行差踏错,自身倒是死不足惜,连累了家人,可是大过了.”
希容感叹道“到底您和贵妃是一向要好的,也没人敢欺负了您去.”
琅然浅浅笑道“高姐姐心气儿大,有时得罪了人自己却不知道,我也得帮她看顾着,有她在一日,我在这宫里的指望便多一分,与她与我都是依靠,就像冬天两个冷的人,靠在一起便不冷了.”
希容从小椅子手里接过一碗红枣汤过来,放在琅然面前,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琅然看着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额娘“奴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其实在这宫里,靠谁都不如靠咱们自己,娘娘您若是得宠,那便是最好了.”
琅然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的红枣汤道“后宫佳丽三千万,皇上今儿喜欢她,明儿喜欢她,也没个定数,何况我对皇上而言本就无足轻重,皇上对我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罢了,倒不如养养身子,侍弄花草,当自己是这百花园中的一朵最平凡的花儿就好了.”
希容点点头,琅然端起红枣汤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直觉舌尖甜腻美好“仪嫔如何了?怕是快要生了吧.”
希容回道“估摸着也就在这两日了吧,说来奴婢听小椅子说,他在太医院有个旧识,叫李茂然的,医术很是高明,可以举荐给娘娘.”
琅然放下盛着红枣汤的青瓷白玉碗笑道“可是道貌岸然的,貌然?”
希容亦是笑道“是丰茂的茂.”
正说笑着,小椅子火急火燎的进了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儿不好了!景阳宫出事儿了!”
琅然眉头紧锁,她早知仪嫔的孩子生不下来,却不想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你细说说,景阳宫如何了?”
小椅子道了声“是”忙道“散席后,仪嫔便不大好,品儿传了轿撵,忙回了景阳宫召了张太医,张太医给仪嫔诊了脉后便命人烧艾,烧艾后仪嫔也无事了,精神也好多了.”
琅然默然道“除了她自己,后宫大半儿的人都知道她这胎生不下来的,如此也是命了吧,之后呢,之后如何了?”
小椅子抬起头慌张道“皇后娘娘赏了您和贵妃娘娘三颗荔枝,贵妃娘娘许是想以荔枝讨好皇上,便把三颗荔枝转赠给了仪嫔,仪嫔吃了之后便胎动不适,此刻,已经见了大红.”
琅然听得,“贵妃”两个字,便觉得一道炸雷在脑中轰炸开来,这一惊实属非同寻常,琅然的手无力的拍打着红木桌儿面,连红枣汤的白玉碗掉落在地上也没有听见.
她努力使自己定了定心神,只道“现在如何了,谁在景阳宫呢?”
小椅子带着哭腔道“老佛爷已经睡下了,皇后娘娘有着身孕皇上不准人告诉她,皇上已经在景阳宫了,又命太医院大半儿的太医都守在景阳宫中,另则,三阿哥发了高热,苏嫔在景仁宫中照顾着,现在是昭答应在陪着皇上.”
琅然也没来得及将这些话在脑中过一过便道“那姐姐呢,高姐姐呢?”
小椅子道“贵妃娘娘脱簪待罪,已经跪在景阳宫寝殿门外了.”
琅然一时情急,豁然从塌上下来,站了起来,小椅子一把跪在琅然身前,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道“奴才该死,不该把这些说给小主听,只是小主儿您现在万万不能去景阳宫阿,皇上一向重视皇嗣,您若去了肯定会替贵妃娘娘求情,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怕更会惹得皇上大怒阿.”
琅然凝了凝神道“本宫不是去求情,而是去查清事实,仪嫔小产人尽皆知,不是荔枝的问题,更不是高姐姐的问题.”
小椅子瞧了希容一眼,希容看着琅然迫切的样子,也不再劝,到门口备轿去了,她对着小椅子摇了摇头,琅然忙跟着希容进了寝殿梳妆更衣,八月的天气,还是热着的,琅然坐在轿撵上,每隔一会儿便掀开帘子瞧瞧,催促抬轿的太监们走快些,没一会儿便到了景阳宫中.
景阳宫中灯火通明,还未走进时,琅然便听见仪嫔的叫声,琅然扶着希容的手下了轿,还在景阳宫门前,远远望去便看见了一身素白衣饰的高惊梦,她快步走上前去,只听太监用他纤细的嗓音喊道“贤妃娘娘到!”
又尖又细的尾音飘散在空中,琅然人已经到了廊下,她看见跪在殿门外的高惊梦,一时间多总感觉涌上心头,她急忙和希容一边一个想要扶起高惊梦,却被她用力推开.
琅然看着她,又气又急道“姐姐你是糊涂了吗,那仪嫔小产之事,合宫皆知,她那孩子本就是生不下来的,与你送的荔枝无关,你如今跪在这里,可不是让人坐实了你害人的罪名吗?”
还未等高惊梦说些什么,殿内便有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嫔妾请贤妃娘娘安.”
琅然定了定心神,扶着希容的手,看着她道“皇上呢,本宫要见皇上.”
盛秋月垂下头,也不说话,还是李玉出了来,对着琅然打了个千儿道“请贤妃安,贵妃安,昭答应安,皇上请诸位到偏殿,主儿们虽奴才过来吧.”
琅然与盛秋月跟着李玉进了偏殿,琅然刚迈过门槛儿,只见皇帝孤身一人坐在上首的位置,手倚着额头,双目紧闭,琅然和盛秋月施了个礼,皇帝草草的抬了抬头示意她们起身,琅然和盛秋月垂手站在一旁,皇帝叫她们坐下,又对着琅然道“贤妃与贵妃素来要好,今日之事,贤妃可清楚?”
琅然屏息敛气,心下早已乱作一团,面儿的神色却一如往常“仪嫔体弱,那日张太医诊脉,皇上也在,高姐姐好心,送了荔枝过去,不想祸从天降.”
这话才出,盛秋月便窥着皇帝的神色道“想来贵妃娘娘也不是有心的,皇上就让贵妃娘娘起来吧.”
琅然听得此话,心下便一阵不舒服,这话面儿上听起来像是在帮高惊梦,实际上是坐实了高惊梦陷害皇嗣的罪名,她肃然起身,对着皇帝正色道“皇上,高姐姐的性子您一向是知道的,她如何会害人呢?定是有人借仪嫔腹中之子来诬陷姐姐.”